謀反作為《唐律》十大逆中的第一重罪,殺傷力實在太大,絕非柳奭一條性命就能抗下的。其結果是不僅柳奭身死象州,其家屬在桂州發為官奴,就連整個家族都被流放嶺南不毛之地。自魏晉六朝以來顯赫一時的柳氏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幾近于毀滅性打擊的重挫。
此后幾十年柳氏一族在不啻于豬狗般的生活中艱難求存,直到神龍元年武則天去世之后,重掌大權的唐中宗李顯才為柳奭平反,恢復了其舊日官爵,并赦免柳氏一族,據說天使到達嶺南傳下旨意時,整個柳氏子弟哭聲震天,凄慘之狀就連天使都不忍目睹耳聞。
此后又因為中宗朝及其后的睿宗朝朝政動蕩,宮廷政變不斷,直至本朝開元初年柳奭侄孫柳渙上表之后,柳奭的尸骸才得以北歸。
然則柳奭的尸骸雖然是回來了,但柳氏一族因為遭受重創太深,加之遠離朝廷中樞多達半個世紀,在武則天掌權的這半個世紀里柳氏子孫連進學科舉的權利都沒有,家族在政治上的發展徹底斷檔。
所以如今雖然依舊號稱關中郡姓巨族,但若論實力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影響力,別說跟另外三家的韋、裴、杜相比,就連一般的小家族都比不上。所謂關中郡姓巨族其實早已名不副實。
這一段豪門巨族的興衰史聽的無色和蕭九娘子都為之動容、唏噓,柳輕候因是早有預知反應倒也平淡,只是問了一句,“柳氏如今如何?”
常建似是在自己親述的興衰史中沉迷了進去,對于柳輕候的問話良久之后才回答道:“柳奭一族流放嶺南幾十載,進學科舉出仕的路子被堵死之后反倒益發精進了其世族家譜學的家學,如今柳氏在朝中并無高官顯宦,但以家學自守而已”
這個結果也不出柳輕候預料,一個大家族從盛到衰很容易,但要衰而復振可就難上加難了。
至于柳奭一族在流放嶺南的情況下精進世族家譜學則更好理解,人嘛越是落魄時就越喜歡回望舊日的榮光,以此尋求心理安慰。就連阿Q有事兒沒事兒還要念叨兩句“我祖上曾經也是闊過的”,遑論這些在嶺南惶惶不安的柳氏子孫了。
常建介紹完柳奭一族的現狀后搖了搖頭,“開元五年時朝廷曾下詔規定了二十六個大家族的突出地位,并禁止其成員與這些家族以外的人通婚。近十年來關于這二十六家族爭議頗多。
近日,聽說右補闕韋述如今正在將劉沖、劉知幾等人的書補編,要撰寫一本新的《開元譜》,此書意圖在于區分士大夫與平民的出身,其實就是為開元五年的詔令背書定案的,柳氏若不能入選開元譜,也就喪失了與那些高門華族聯姻的資格,這也就意味著千年柳氏徹底的衰落”
柳輕候在桂花樹下慵懶而坐的身子正了正,“入選不入選難倒就是他韋述說了算嘛”
常建笑了笑,“哪能那么隨意?這里面自然是有標準的,除了僑姓、吳姓、郡姓、虜姓之外,關于‘四姓’其實還有另一種說法你可知道?”
“愿聞其詳,請常兄有以教我”
“孺子可教也”,常建順口調笑了柳輕候一句,“名門望族實是不進則退,這盛衰更迭看的是什么,除了先祖榮光,傳承有序,最重要的還是官職之高低。早在武后朝重修《氏族志》時朝廷就曾明確下制:
‘凡四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為華腴;尚書、領護而上者為甲姓;九卿若方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丁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
這番話聽的柳輕候心里是我靠不已,這還真特么長見識。以前在后世看唐傳奇或者是明清小說中常有膏粱子弟的描述,一直以為所謂膏粱子弟的說法是個形容詞,現在才知道人家其實是個量詞,有實指,而且指的還很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