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我羅裳開。
聽到這首南朝樂府《子夜四時歌》中的春歌,柳輕候也不免由衷贊嘆花尋芳選曲精妙,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琵琶與《綠腰》舞,這一曲春歌真是棒極了,歌舞風流之意不彰而自顯。
一曲春歌三疊方罷,而后花尋芳又唱了一曲“山源夜雨渡仙家,朝發東園桃李花”的《望人家桃李花》,聽的歌詩主人賀知章撫須而笑,點頭頻頻。至此雅閣中已是氣氛大好。
兩曲歌罷,樂工按拍,舞伎收隊,微微氣喘的花尋芳正要回自己品字形一角的座處,卻被賀知章抬手給阻止了,“無花僧既至,花魁女焉得旁坐?若傳揚出去人不得罵我是個棒打鴛鴦的老悖晦,去去,既是士林佳話,就該比翼并肩”
花尋芳雙目含嗔的看了賀知章一眼后也并扭捏,輕移蓮步到了柳輕候身側款款跪坐下來,分席制的小幾本就不大,這樣一來擠在一起的兩人還真是連璧成雙了。
賀知章看的哈哈大笑,爽朗之極。笑聲中他也不讓不邀,顧自持樽而飲,飲過之后手指著依偎在一起的柳輕候兩人朗聲吟道:
寄言全盛紅顏子,
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
依稀紅顏美少年!
吟完復大笑,復痛飲,轉瞬之間一大樽美酒已被其飲盡。
看著這樣詩酒風流,縱飲狂歌的賀知章,柳輕候實在不能不喜歡,當即端起酒樽陪飲了一樽。
“以無花僧之才名,必定知道這是誰的詩了”
“劉庭之《代悲白頭翁》”
“是啊”,賀知章一手持樽,臉上露出濃濃緬懷神情,“那是個真才子,自我大唐定鼎以來,若論歌詩意境之開拓,詩情畫意之營造,除吾之好友張若虛外,至今尚未有能比肩劉希夷者,可惜這等天縱才情終然乎早夭,惜哉!痛哉!”
葉易安沒見過劉希夷,自然很難體會賀知章此刻的心情,但他對賀知章三言兩語間的詩評功力卻是發自內心的欽服。其人剛剛對劉希夷的評價正是千年之后文學史之定論,這等眼光不服不行。
“花娘子,既然說到《代悲白頭翁》,且為我與無花僧清歌一曲如何?”
花尋芳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過他也沒有再喚樂工及歌兒舞女,一雙妙目落在柳輕候身上,“賀公命歌,奴奴欲借無花僧洞簫一曲以佐清歌,萬勿推辭”
這還怎么推辭?很快尺八洞簫送上,柳輕候以手試蕭的同時,腦海中將《代悲白頭翁》全詩從頭到尾默誦了一遍,驀然發現這首旨在表現生命意識的名作居然與他的穿越經歷如此神和。
這是一首嘆人生易逝,美好事物難以久持的生命之歌,柳輕候醞釀好情緒后,湊蕭于唇,片刻后一縷清音縹緲而起。
蕭曲之前奏剛罷,就聽賀知章拍案擊節贊道:“好蕭,有靈氣!”
一句贊罷,他已持樽而起,在花尋芳的歌聲中走到窗前一把推開,憑臨望月,任蕭音輕歌也隨之裊裊而出: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依稀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輕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臺開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峨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
隨著賀知章推開窗戶,蕭歌傳出未久,本是熱鬧的外間便已漸次安靜下來,及至蕭歌近半,屋外已是鴉雀無聲。這一刻,整個尋芳閣已然沉浸在絕美的長蕭輕歌聲中。
洞簫收音,一曲作結后雅閣內外有一段詭異的寧靜,隨即贊嘆聲蜂起,“佳人名曲相得益彰,只是這伴蕭者誰也?竟能與花娘子的歌聲珠聯璧合?”
這時代的文人騷客們既是淫賊,又都有著操弄琴棋書畫的鑒賞能力,硬是生生能聽出蕭音的好壞。
一問既出,應和著甚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