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章要走,柳輕候自然要恭送,兩人在眾多遠遠注目的眼神中沉默的走了不短的距離后,賀知章拂了拂被夜風吹起衣角的道衣說道:“你的考卷我是仔細看過的,默經不論,詩賦只在中平,策論嘛……答的很大膽”
這才是今晚的戲肉了,柳輕候聽的很仔細,仔細的要把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里。
穿越前后加在一起,有幾個落榜考生能有機緣讓主考官給你分析落第原因?這要是辜負了可真是要遭天譴的。
然則,關于答卷本身賀知章卻只說了這一句,而后話頭一轉,“你可曾行卷過張博物?”
張博物就是張九齡,怎么突然扯到他了?柳輕候心里轉著圈子,口中如實答道:“未曾”
“嗯”賀知章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續又說道:“張博物身負天下士子之望,復又得燕公別施青睞。今晚一會,某看你也不是個不知禮的,為何對張博物這等詩壇名宿有失怠慢?”
我……靠!
剎那間柳輕候的聲音忽然變得干澀起來,“博物先生已然離京……”
這話不等他說完就被賀知章給打斷了,“張博物即便離京,與長安的書信往還也沒有斷嘛,你若有心,人不能至,書信還不能?都是借口!”
賀知章說完,停住腳步側身過來借著尋芳閣迷離的燈火看著柳輕候,“少年人最忌恃才放曠,不尊前賢,你若想有所作為,于此一節上尤要戒之慎之。至于科考之事,以爾之才名,只要修身功夫一到,自然是水到渠成。行了,無須再送,止步吧”
一直到賀知章遠去不見,柳輕候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動也沒動。今晚的收獲不可謂不大,但最終的結果卻是讓人始料未及。
這一晚,關注著賀知章的絕非只有尋芳閣中那些人,距離皇城僅有一街之隔的延壽坊宇文府內,御史中丞宇文融在聽到賀知章與柳輕候相會的消息后臉上的表情頗有些失望。
“見的是一個有幾分名聲的落第貢生?”宇文融很沒意思的朝書房中坐著的李林甫嘆了口氣,“出了鬧榜的大事,他賀季真竟能忍著不與張道濟見面,可惜了!”
與宇文融對坐著的李林甫微微頷首,“的確是可惜。不過雖然張說滑不留手,張博物卻是實實在在留下了手尾,科考之前他與賀知章的書信來往之密遠非好友間的聯絡問候所能解釋的,要不……”
最大的,也是原本矚意的目標沒上鉤,宇文融頗有些失落,繼而對李林甫提出的新目標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在他眼中,只有張說,也唯有張說才是他真正的對手。
自當日建言首輔相公源乾曜出了一道關乎于籍田括田的策論題后,宇文融對于今年科考始終盯著的人就是張說。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張說近來越來越顯示出圣眷猶在,且其人還在立武惠妃為后的事情上動作頻頻,這是圖謀復起的架勢啊,不把他徹底打倒,宇文融、崔隱甫與源乾曜都難安心,也對其他目標提不起什么興趣。
只不過得力干將既然說了,宇文融也不能沒有幾句解釋,“張博物現在到哪兒了?”
“宣州河堤整修完畢,裴耀卿已經動身前往冀州刺史任上。張博物這代理冀州刺史也算功德圓滿,昨天碰到源相,聽說給安置的是洪州都督”
“什么源相不源相的,那可是你姨丈,怎么,在我這私宅之中你還要叫的如此生分?”宇文融笑罵了一句,“張博物去任洪州都督怕不是你姨丈的意思吧?”
李林甫聽到“姨丈”二字,心里就膩歪的很,首輔源乾曜是他姨丈不假,但這位貴姓出身的姨丈可從沒把他瞧上眼過。
早在當初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過低階官員與中階官員的分水嶺,升任郎官時,這位一點忙都未曾幫過的姨丈不僅沒有恭賀,反而口口聲聲道:“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
盡管此事過去的時間已經不短,但李林甫至今對這句考語記憶猶新,尤其是源乾曜說這句話時那乜斜的眼神,更是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