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請講”
素凈婦人的訴說是從余老都頭女兒出嫁說起的。其女所嫁之夫乃是一官宦人家的讀書人,兩人情意甚篤,無奈夫翁自矜身份索要嫁妝極高,彼時一直有志于轉為流內官,素來潔身自好的余老都頭就此伸了不該伸的手。
“的確是不該伸的手啊”素凈婦人臉上的平靜消失了,低低的飲泣聲如杜鵑泣血,使柳輕侯不忍卒聽,“女兒雖然風光出嫁,此事卻成了為人拿捏的把柄,拙夫之所以會有眼下這橫死的下場皆是由此而起”
柳輕侯今天的嘆息真是特別多,“他是被人脅迫以至上了賊船?一錯再錯,實在可惜”
孰料素凈婦人卻是搖了搖頭,“拙夫最初的確是被脅迫,但后來從他日常的樣子來看妾身卻知他當是心甘情愿”
“什么?”
“多年以來硤石歷任都頭,唯拙夫最為才干卓著,惜哉直至退職仍不得入流內官,此事早已是他的心病。退職后他一直為此怏怏不樂,難以釋懷。反倒是遭人脅迫從賊之后心懷大開,性子也變得溫順豁達”
言至此處,素凈婦人伸手摸了摸榻上余老都頭的臉,“拙夫才干出眾卻一生困于流外,跨不過那咫尺門檻。妾身隨他這么多年,倒是這幾年看他過的最舒心。今日之事,硤石縣衙、陜州州衙寧無錯乎?”
這……我……
余老都頭其情或有可憫之處,但這絕不足以成為他為惡的理由。與他所行之惡比起來,他所受的委屈反倒算不得什么了。人世紛擾或許有時黑白難辨,但基本的公義昭昭卻容不得抹殺。
柳輕侯正組織語言準備反駁時,素凈婦人斂裳拜倒下去,“妾身如此知無不言實是想求柳御史勿要為難我家大郎與二娘子,他們確實是什么都不知道”
素凈婦人說著,唇角已有黑色血液沁出,聲音越來越弱的同時身子也已搖搖欲墜。
柳輕侯搶前兩步一把將她扶住,婦人整個身子的重量頓時癱在他胳膊上,口中呼吸急促道:“妾身終究還是怕疼。拙夫臨終前曾言他不是不想跟你說,而是不想遺禍大郎與二娘子,也不想害你。他說……你斗不贏的,他說……他……他……喜歡你這孩子”
勉強說完最后一句,素凈婦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后閉上了眼睛,除了嘴角的黑血之外,整張臉看起來很安祥。
柳輕侯將婦人緩緩放倒于地,轉身一腳狠狠踢在榻側小幾上,只覺心中憋的要爆炸。
當其從屋子里走出來時,忍不住又扭頭去看了看那兀立于大河之上的砥柱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去年初見余老都頭時他的那句嘆息:
“中流砥柱固然是天地奇景,但它吃人也吃的太多,太多嘍!”
三門砥柱真的是會吃人的!
柳輕侯離開小院兒后,后事就交代給了硤石縣衙。盡管有王昌齡這縣尊親自盯著,從余老都頭的家中依舊沒搜出任何有用的東西。這位老都頭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證明妾室余宋氏對他的評價,他的確是個干才,不管是捉賊,還是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