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么回答的?”
“一個說有,一個說不知道。”
嬴政道:“如果我猜的沒錯,說‘有’的是荀夫子,說‘不知道’的是玄明先生。”
“你說的沒錯,但接下來你怕是要失望了,因為在我繼續詢問之后,得到的都是歪理。”
“歪理?”
韓非笑道:“等你見到狄先生,就知道什么叫做歪理了。
我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天他說烏鴉是白的,也能講出一番讓人信服的道理來。”
嬴政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我看過你的《五蠹》,你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但你卻拜荀夫子為師,且和衛莊等人交好,這如何解釋?”
韓非道:“我覺得我說的很清楚了。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
嬴政道:“還不夠清楚。”
“一個士兵,在打仗的時候屢戰屢逃,被抓住之后,他說家里有老父,他死了無人照顧父親,不知秦王會如何處置這名逃兵?”
嬴政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儒生會如何處置?”
“儒分為‘腐儒’和‘王儒’,如果是腐儒,會覺得此人很孝順,甚至會推舉他做官,但此事若是傳出去,必然會讓士氣大減,逃兵增多。”
(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舉而上之。)
“如果是王儒呢?”
“按照軍法,逃兵當重處,此人該當重罰,但念其孝心,且家中有老父,可酌情從輕,或給予高額撫恤。”
如果認為韓非只會講法律,那就大錯特錯了。
韓非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術”和慎到的“勢”于一身,將辯證法、樸素唯物主義與法融為一體。
韓非認為時代是不斷向前發展的,主張“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時代變了,治國的措施也應隨之改革。
嬴政本是因朝局動蕩,偶然看到韓非的《五蠹》,想來看看韓非是何等樣人,沒想到兩人越聊越投機,話越說越多。
韓非覺得異常開懷。
他雖然有不少朋友,但衛莊紫女不會和他談論治國之策,張良和他的思想也有所不同,狄光磊會給他指點,卻沒有暢快交流的感覺。
嬴政的思想和他不謀而合,僅僅幾句話,便生出知己的感覺。
說到最后,不只是《五蠹》,治國之策,改革之策,考察官員之策,一并說了出來。
這倒不是韓非不知道保密,而是在儒家求學的時候養成的習慣。
諸子百家周游各國,宣揚思想,以自家思想被國君認可為榮。
在一位愿意聆聽的國君面前,韓非自然是滔滔不絕,非說個痛快不可。
嬴政就更不用說了,他本是為散心而來,沒想到竟然聽到如此多的良策。
心中甚至對韓王生出妒意,你個廢物,怎么生出這么好的兒子,這要是我秦國的大臣該多好。
此行原本危機重重,可相比這些收獲,嬴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知道么?現在有很多人想要殺你。”
嬴政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能不能告訴我,你對于那個問題的答案。”
“十年可見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病死,千年可嘆王朝更替,萬年可睹斗轉星移。
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視野,去窺探百萬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