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場浩浩蕩蕩,轟轟烈烈的匡扶國本,正本清源的進諫,如何就鬧到了這等地步?
大多數的朝臣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但是朱祁鈺在這里,就會明白。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左順門事件,是大明開國以來,首次文臣發起的態度強硬的逼諫!
大明開國至今,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代先皇,有三位都是沙場天子,雄武威權不可一世,自然不可能有這種大規模的強硬進諫活動。
至于今上,鬧得最厲害的,也就是前些日子群臣合力進諫,力勸天子不要親征之事。
但是就算是那一次,更多的也是勸告,而非強硬的逼諫。
這次進諫,文臣可謂聚集了天時地利人和。
一則,土木之役本就合該論罪,其他人或許有斟酌的余地,但是王振一黨是板上釘釘的不赦之罪,群臣占著禮法大義,人心所向,其實是占著理的。
其次,他們要逼諫的人,不是正牌的天子,而是一個威望勢力都十分薄弱的宗室親王,這就大大減輕了他們的壓力,尤其是,這位親王雖然勢力威望都不夠,但是有秉政詔書,并非真正的天子卻能代表皇權,可謂犯顏直諫的上好靶子。
最后,這次行動雖然是由文臣發起,但是由于土木之役的特殊性,勛戚武臣一脈,對于王振一黨亦是咬牙切齒,文武百官在這一點上,罕見地達成了一致。
這么多的有利條件匯集到一起,最終才促成了朝臣們如此強硬瘋狂的態度。
本來覺得十拿九穩的事情,卻搞成了這個樣子……
一干大臣環顧四周,心中只余悲涼憤懣之感。
國家危難若此,他們如此盡力而為,卻反遭如此強力的鎮壓,朝廷社稷,國家神器,出路究竟在何方?
眼見場中彌漫著低沉抑郁的氣氛,于謙心中有些著急,忍不住開口道:“諸位同僚,不必消沉,此次進諫我等本為匡正社稷,然群情激奮之下,確有逾越禮制之處,郕王殿下雖一時盛怒,但也明白我等之心,否則豈會僅僅將王竑等幾位同僚下獄如此簡單?”
陳鎰也出言道:“于尚書所言甚是,我等為朝廷命官,一心為國,也當依照朝廷典制而行,我等今日所為,雖情有可原,卻不足為范,我等臺垣之臣,本就為朝廷脊梁,諸位,難不成因此一事,便忘了朝廷之恩,禮法之義,惜身不前,憂郁己身不成?”
兩個人一個唱紅臉寬慰大臣,另一個唱白臉斥責他們遇到一點挫折就惜身不前,拐著彎的鼓勵,這才總算是讓場中彌漫的迷惘消沉氣氛消散了不少,然而還是有不少大臣忍不住道。
“大司馬和總憲大人所言,我等皆明白,身為朝廷大臣,自不敢不為國盡力,然則我等已然如此進諫,郕王殿下依舊不肯將土木之事定性,處置王振一黨,難不成真的要等迎回天子?”
軍報到京已經有數日了,也先屢屢索要財帛,出爾反爾的事情也漸漸傳開,群臣雖不敢言,但是實際上,已經漸漸息了能夠在短時間內迎回皇帝的心,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選在在這個時候進諫。
“是啊,大司馬,土木之事和接下來的防衛之事息息相關,若朝廷遲遲沒有說法,軍民上下流言四起,恐難生同仇敵愾之意,此乃關系朝局社稷之大事,不可掉以輕心啊……”
能夠位列朝會的,基本上都是明眼人,對朝局敏感之極。
于謙雖是新晉尚書,但是眼下危難之時,兵部的地位本就高于平常,再加上于謙又新領了提督京營的差事,撇去資歷威望不談,單論實權,他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外朝之首。
再加上這等人心惶惶的時刻,于謙出言寬慰眾人,因此,在場的大多數朝臣,都下意識的將于謙當做了主心骨。
對于這種情況,原本資歷深厚的兩位老臣,王直和胡濙對視一眼,皆是默契地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