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足足一年多之后,這片土地的平靜重新被打破。
從天色熹微,剛剛破曉的時候,就有一大隊官軍,攜帶著各式各樣的祭品和用具,開始無聲的布置起來。
沒有人刻意去指揮,但是,所有的人都默契的不發一言,井然有序,似乎在來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就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悲拗之意。
待天色漸明,朝陽初升。
在土木堡的最高處,也是曾經明軍大營的中心,中軍大帳的位置,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祭臺。
祭臺并不繁復,但是卻十分齊整,圍繞著整個祭臺,是一桿桿或破舊,或被血染紅的軍旗,隨風招展,飄搖在天光之中。
那是戰死在土木的官軍,代表的旗幟。
在土木之役后,即便是千頭萬緒,局勢殆危,朱祁鈺依舊第一時間,命令周邊的關隘收攏散落在土木堡的每一桿軍旗。
大明沒有辦法把他們每個人帶回家,但是,可以將他們的旗號,送回京師!
時隔一年,旌旗仍在,無數將士已成枯骨。
祭壇的正下方,站著三個人,迎著初升的朝陽,默默地注視著旁邊忙碌的軍士們。
其中一人身著蟒服,自然便是東廠提督太監舒良。
但是,在這個場合,舒良卻沒有站在主位,甚至,都沒有站在左側這個地位稍高的位置,而是屈居在右側。
站在舒良旁邊的人,雖白發蒼蒼,但是卻難掩虎將本色,背脊挺直,立如青松,身披一身略顯陳舊的盔甲,腰間懸著一柄長劍,樣式古樸,但是只消看過一眼,便能驚覺其中的煞氣。
這是一柄以血染,以命鑄的戰場殺伐之劍。
京營提督大臣左軍都督府都督昌平侯楊洪!
同時,也是前任的宣府總兵官,曾經令瓦剌和韃靼聞風喪膽的“楊王”!
原本應該在京城執掌京營大權的他,竟然在此刻,出現在了土木堡。
陽光灑在楊洪蒼老的臉上,他就這么站著,按劍而立,望著招展的一桿桿軍旗,臉色無比的復雜。
但,即便以楊洪的地位,也并沒有站在主位上。
真正站在主位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久違了的,少保兵部尚書總督兩邊軍務大臣……
于謙!
今天的于謙,和往日格外的不同,最特殊的,就是他穿上了一件和舒良相似的大紅色織金蟒袍。
與此同時,他的腰上,同樣懸了一柄華麗的儀劍。
這件蟒袍和儀劍,皆是天子所賜!
這也是朝中眾臣,一直對于謙羨慕嫉妒恨的原因之一。
但是于謙性格低調,這御賜的蟒袍劍器,他一次也沒有用過,都是恭恭敬敬的供奉在府中。
可這一次,在接到舒良傳來的旨意之后,他卻命人連夜將蟒袍和長劍送過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些埋骨此處的英靈們,值得他用最高的禮節,來表達自己的敬意。
戰有敗者,為將帥之過!
為國死戰之人,當受敬重!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負責布置的官軍將士,在布置好祭臺之后,便一層層的圍繞著祭臺列隊,面容肅穆。
終于,沉寂了整整一年的土木堡,再次出現了聲音。
說話的人是于謙,他的口氣冷靜,但是卻難掩失望之意,道。
“舒公公,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舒良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遠處騰起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