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如今的軍屯數量,比諸開國之時,已經足足三分之一,原本只是作為補充的開中法,已經成為邊境軍費的主要來源之一。
這一點,于謙作為兵部尚書,心中早就有數。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各地仍在正常運轉的軍屯,已經不足總數的三分之一。
這是什么概念?
不足三分之一的正常軍屯,卻要提供三分之二的軍屯賦稅。
換而言之,耕作軍屯的官軍,所承擔的賦稅,實質上已經增加了一倍。
因為是由國家統一提供耕種的田地,器物,所以大明對于軍屯的賦稅,本就設置的不輕,視不同的地區,有些地方是三成四成,有些地方是五成,六成。
前者還好,軍屯尚能留下一部分,像那些需要上繳五成,六成的地界,官軍耕種一年,不僅得不到任何的口糧,反而要倒貼進去。
很多地方的官軍口糧,甚至要依靠于商屯來補足。
普通的軍士被煎迫至此,長此以往,如何能不產生各種兵士逃亡。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軍屯廢弛,帶來的連鎖反應,是邊軍逃亡,戰力下降嚴重,同時,過于依賴開中法,且加重了對朝廷財政的負擔,軍費逐年遞增,但是在面對外敵時,卻一戰即潰。
所以說,瓦剌一戰,也先能夠勢如破竹,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明如今立國尚不足百年,且歷代先皇皆堪稱英主,結果,邊境竟糜爛至此……
越是親臨實地,看到真實的場景,越了解邊境的糜爛現狀,于謙的心情就越感到沉重。
如此的風氣,如此的邊軍,如何能夠保家衛國?
天色已經西斜,于謙揉了揉額角,放下手里的筆,看著自己刪改了無數遍,但是仍舊厚厚一沓的奏報,不由嘆了口氣。
實話實說,在親至邊境之前,于謙心中到底是有幾分自矜的。
雖然說,瓦剌之戰的首功在天子,但是,整頓京營,統籌邊軍,保障后勤,協調各處軍力,這都是于謙親力親為之事。
他不因此而自傲,但也不會妄自菲薄。
然而,真正到了邊境巡視,真正的將目光落到了軍屯之上,于謙才真正發現,他這個兵部尚書,做的有多不稱職。
若是有人看到現在的于謙,必然要大大驚詫一番。
向來堅定無比,從無猶疑的于少保,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猶豫和黯然。
說到底,邊境的糜爛,他這些日子,查到的這些情況,即便是于謙,心中也不由感覺到有些無力。
然而,他是于謙,一身傲骨,寧折不彎的于謙!
所以,慚愧和自怨自艾,不是他的風格,他,只會迎難而上!
心中默默的下了決斷,于謙的目光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隨即,于謙瞥見了自己手邊,剛剛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圣旨。
于是,他又忍不住浮起一個念頭。
天子之所以壓著他的九邊提議,非要讓他親自來邊境走一遭,是否,也是存了這等用意?
如此想著,外頭有一名三十多歲的青袍官員,叩門之后,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拱手作揖,道。
“少保,剛剛宣府傳來消息,太上皇圣駕剛剛從宣府起行了。”
此人名為方杲,本是武庫司主事,后來被于謙舉薦,提拔為兵部員外郎,負責武庫司的事務,算是于謙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