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他當然明白,但是,正因為明白,他才更加猶豫。
宣府的水有多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子的決心他看到了。
但是,當一切赤裸裸的暴露在陽光下,天子,真的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嗎?
楊杰雖然體弱,但是心思細膩。
楊洪的話一出口,他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蘊藏的那一絲淡淡的可能,于是,他頓時站直了身子,道。
“父親,孩兒所料不錯的話,于少保此時應該已經到了宣府,難不成,大哥想……”
這種可能,單是想一想,楊杰都覺得背后發涼。
所幸,楊洪立刻便搖頭否認,道。
“你放心,如果是你二哥或者三哥在,或許會有這種想法,但是你大哥,不會!”
楊洪的這些后輩當中,楊信是最為出色的。
不然,他也不會將宣府交給楊信,他是真真正正,將楊信當做自己在軍中的繼承人來培養的。
所以,他清楚楊信的性格。
楊杰所擔心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在楊信的身上!
聞聽此言,楊杰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他擰著眉頭,轉過身,凝重道。
“父親,孩兒不知,宣府到底藏著什么樣的事情,但是,孩兒知道,陛下乃是顧念舊情之人,所以,要保住楊氏一門,唯一的辦法,就是斷臂求生。”
“二哥和三哥的團營之權,絕不能要,如果必要的話,父親的京營大權,也需交出去,還有大哥那邊,務必全力配合,實在不行,大哥也回京。”
“只要我們能夠斷的干凈,孩兒相信,陛下不會做的太過分的,而且,這件事情一定要快,要搶在于少保查出真相之前做,不然的話,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誠如楊杰自己所說,他不清楚宣府到底藏著什么事情。
但是,他清楚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哪怕聚少離多,但是,他清楚,父親是一個不輕易開口低頭的人。
能讓他展露如此神情,只能說明,這件事情,的確牽扯到的,超出了楊杰的想象。
楊洪沒有說話。
道理他當然都明白,但是……
這么做的話,便等于徹底放棄了在邊境諸多年的經營,楊氏一門,除了剩下一個侯府的門楣,什么也沒有了。
而且,就算他割舍的掉一切,也未必就能平安無事。
這件事情牽扯到的人,怎么可能讓他就此脫身?陛下那邊,又真的能夠網開一面嗎?
沉吟了良久,楊洪最終還是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情,為父要再想一想。”
楊杰張了張口,但最終也沒有繼續再勸,只是恭敬的行了一禮,退出了房門。
小心的關上門,楊杰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溫暖的爐火映襯下,他的父親,這位叱咤疆場多年,令無數虜賊聞風喪膽的“楊王”。
在此刻,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柱一般,整個人都佝僂了起來……
站在房門外,他忽而聽到,父親蒼老的低語響起。
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須兒!”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