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戶是個精壯的漢子,四十多歲。天氣熱,他光著上身,下面穿著一條短褲,腳上趿著夾趾拖鞋,光頭,操著一口很重的北方腔:“你們有啥事?”
王志銘打開裝有表格的硬皮文件夾,認真地說:“我是社區的,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我登記一下。”
漢子的表情明顯有些遲疑,他站在那里沒有動,視線在王志銘與虎平濤身上來回打轉,疑惑地問:“為什么?”
王志銘耐心解釋道:“我們在統計租住人口信息,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漢子的反應很慢,他足足過了三秒鐘才略一點頭,轉身走回屋里,從床上拿起一件外套,從衣袋里取出身份證,返回門口遞給王志銘。
虎平濤站在王志銘身后。他感覺漢子的目光大多數時候停留在自己身上,對于位置更靠前的王志銘,反而只是隨便掃了幾下。
他心中微微一動,把手插進衣袋,動作很明顯地摸了兩下,臉上同時顯出頗為懊悔的神情,隨即伸手碰了一下正低頭對照身份證信息記錄的王志銘,笑道:“王哥,有煙嗎?給我一支。我的落在車上了。”
王志銘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身,冷不防虎平濤用力按住他的手腕,臉上笑容不變,也明顯帶有調侃的成分:“你上午才買了一包“玉溪”,趕緊拿出來,我煙癮犯了。”
背對著漢子,看著個頭比自己高的虎平濤,王志銘感覺很意外。
他和這個年輕輔警是第一天認識。如果不是上午的工作有交集,彼此都還是陌生人。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他知道虎平濤不抽煙。
王志銘口袋里的確有一包“玉溪”,他習慣飯后來上一支。中午聚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時候他拿還出來散了一圈,當時虎平濤拒絕了。
“小貓,你……”
不等王志銘把話說完,虎平濤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他的外套衣袋,掏出那包已經抽了一半的“玉溪”,打開硬質煙盒,拿出一支香煙,又拿出裝在里面的打火機。
塑料打火機便宜又方便,很多人都喜歡把打火機裝在半空的煙盒里。王志銘也有這個習慣,虎平濤的觀察力非常敏銳,從討要到直接拿煙這一連串動作流暢又自然。
他把那支煙塞進嘴里,扳動打火機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煙霧含在嘴里,控制著舌頭和呼吸,將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看著像在吸煙,其實是俗稱的“抽假煙”。
虎平濤的確沒有煙癮,但他知道抽煙的感覺。從高中到大學,是男孩子性格最叛逆的時期。越是被家長和老師禁止的事情,就越想要嘗試。很多男生在這一階段都有過偷偷摸摸吸煙的經歷,純粹是因為好奇。
他把煙盒裝進自己口袋,絲毫沒有還給王志銘的意思,嬉皮笑臉地說:“王哥你快點登記吧!趕緊弄完了早點收工,咱們吃燒烤去,再弄點啤酒。”
話題轉換速度很快,王志銘很不適應這種跳躍性思維:“那個……你不回派出所了?”
虎平濤雖然半側著身子,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著站在房間門口的精壯漢子。
王志銘說出“派出所”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右肩明顯微顫了一下。
虎平濤斜叼著煙,滿臉都是不耐煩的模樣。他側身用手指著自己左臂上的徽章:“王哥你看清楚,我是輔警,不是警察。我一個月才拿兩千塊的工資,這么晚都不下班……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兒……算了,不說了,回頭喝酒的時候咱們再好好聊。”
王志銘被他這番古怪言論搞得稀里糊涂,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惑,卻也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他默默轉身,看著漢子拿出來的身份證,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寫下“李祥生”三個字,以及對應的號碼。
做完這一切,王志銘把身份證還給漢子。
虎平濤已經轉身離開,敲開了隔壁的房門。
這一層有六個房間,工作流程完全相同,都是讓租戶出示身份證,然后登記。
虎平濤把手機握在手里,他背對著三零一房間,黑色的手機屏幕是一個光滑鏡面。樓道里沒裝公用電燈,在這種陰暗的環境里當然不可能通過鏡面反射看到清楚圖像,卻可以看到手機屏幕中間有一條很細的橘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