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寨子里窮,我帶頭種香蕉和菠蘿,掙了些錢。我們這邊沒有獨立小學,娃娃上學要走三公里多,到北邊的鎮上才行。那時候還不通公路,鎮上的學校也沒有宿舍,所以娃娃大多是選擇當和尚。”
“說起來還是沒見識啊!上學是好事,畢竟在寺里跟著大佛爺學到的東西,長大以后只能在村里有用,出去了就什么都不是。外面的人不信佛,生活習慣跟我們這邊不一樣,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年輕人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寨子里不出去。他們得掙錢,得養家糊口。”
“出去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了,寺里的小和尚也越來越少。到后來,最早出去的那些人回來了,帶著很多錢,蓋起了大房子,買了電視機和冰箱,安頓好家里的一切,繼續出去掙錢。”
“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話沒錯,可我就是覺得寨子里氣氛不比從前,不像以前那么讓人高興,住著也不安生,總覺得比不上那些掙到錢的人。”
巖相抬起頭,看著虎平濤,苦笑著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虎平濤點點頭,寬慰道:“明白。這是環境造成的,不奇怪,很正常。大多數人向往富裕的生活,新舊觀念之間必然產生沖突。”
巖相一拍大腿:“就是這個道理。”
虎平濤趁熱打鐵:“還是先說說巖涵光那個案子吧!”
巖相再次捏起一小團煙草放在水煙筒的抽竿頂端,沒有忙于點火,認真地說:“這事兒我也覺得奇怪。巖涵光和刀勇年齡差不多,他們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兩家住的很***時都在一起玩。這當和尚是需要錢的,刀勇家里窮,巖涵光每次從寺里回來,都會教刀勇一些學到的知識。”
張青衛疑惑地問:“老村長,我記得寺里的大佛爺不準這樣做啊!”
巖相解釋道:“那是大地方的規矩,也是以前的規矩。想當和尚,就得給寺里送供奉。以前大佛爺的地位很高,就是因為他們懂得東西多,也能說出很多普通人不明白的道理。我小時候家里窮,我爹媽也不識字,解放軍來了以后開辦夜校,我爹媽才學會寫他們自己的名字。后來我入伍參軍,在軍隊上也學到一些。”
“勐梭寺廟是以前造的,這里人少,供奉就少,再加上這些年國家推行九年制義務教育,有見識的人都把孩子送去學校,虔誠的人就把孩子送去廟里。這樣一來,當和尚的就更少了,尤其是長大以后,不愿意繼續呆在寺里,都去外面找活兒干,這佛寺就漸漸空了。”
“巖涵光死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見他和刀勇在一起。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當時我沒往壞處想。年輕人嘛,都喜歡喝酒,喝醉了就喜歡鬧。他倆的關系比親兄弟還好,何況張所長你們當時的鑒定結果,巖涵光死因是“墜崖身亡”,雖然我心里也懷疑過刀勇,但我覺得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殺人,尤其是殺巖涵光,所以……就把這事兒瞞了下來。”
虎平濤微微頷首,繼續問:“那巖宰呢?”
老人已經把水煙筒湊到嘴邊,聽到這句問話,連忙把煙筒放下:“巖宰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等等,我的意思是,今天早上你們來的時候是這樣。”
看著他滿面焦急,臉上一片漲紅,虎平濤連忙安慰:“您別急,慢慢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昨天在水塘里發現巖宰的尸體,然后報案。今天上午我們過來勘察現場,直到后來挨家挨戶的查訪,您都不知道兇手是誰。”
巖相松了口氣,忙不迭回答:“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張青衛也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小和尚巖帕說他昨天晚上看到巖宰以前,老村長你都不知道是刀勇殺了巖宰?”
巖相渾濁的眼睛里透出一絲苦意:“你們……相信我嗎?”
虎平濤認真地說:“信,當然信。您不是壞人,只是有時候犯糊涂,做事前后不考慮。您想法是好的,但得分分具體對什么人。”
巖相低著頭,聲音沙啞:“刀勇是個好孩子,巖宰也是。他們很尊敬我,過年(傣歷,潑水節)的時候還給我送烤肉。”
虎平濤以平穩的語調述說事實:“刀勇殺了人,而且是兩個。”
巖相抬起頭,蒼老的臉上顯出悲傷:“我是真想保護村里的這些孩子。年輕人都會犯錯,只要給他們改正的機會,他們就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虎平濤緊跟著他的話題:“您說的沒錯。但前提是必須糾正錯誤,讓他們認識到這是犯罪,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巖相再次發出長長的嘆息。
“刀勇是被嚇到了……如果不是因為害怕,他說什么也不會服毒自殺。”
停頓片刻,老人繼續道:“以我對刀勇的認識,這事兒也有點兒奇怪。刀勇不是一個怕死的人,說到服毒……我估計,可能有人在背后攛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