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兩老那時只以為她年齒尚幼,只怕是白日拍了風,晚上便睡不安穩,遂請了有名的大夫過府問診,大夫開了安神的湯藥,然而卻并不見成效,反倒吃藥吃得她人越發地瘦弱,風吹吹就要倒的樣子。
月余之后,宋小妹便連白天也時常會驚悸,閉目養神都能尖叫起來,且再也不敢睡床了。
家人亦自無法,一面請來欽天所的人施法祛魔,一面便不再讓她睡床,而是為她鋪了厚厚的地鋪,讓她睡在地上。
彼時已是嚴冬,天氣寒冷,宋小妹嬌滴滴一個姑娘家,如何禁得這般凍法?縱使房里鋪了幾層氈子,又燒了好些火盆,那地氣卻還是浸骨地涼著。
可憐小姑娘,只在地鋪睡了三晚,便已是惡寒入體、咳嗽不止,過后便開始發起高燒來,宋家自又是一陣兵荒馬亂,請了大夫診治她的風寒。
那些日子宋小妹燒得昏昏沉沉地,倒也勉強能睡得安穩,宋府中人也得了幾夜好眠,只當她是病好了。
卻不想,熱癥一退,宋小妹便又開始夜悸,且那病情每況愈下,夜里驚醒已是尋常,白日里她也時常一驚一乍地,其房中家什盡皆撤掉,可她還是鎮日里胡話連篇,一時“窗外有人”,一時“門外有人”,宋家全家都被她鬧得無一日安寧,宋家兩老日夜垂淚,心疼自家愛女吃苦,宋老夫人本就年老身弱,這勞心勞力下來,到底還是吃不住,遂一病不起。
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好為了個小輩,反將家中的長輩累出病來,宋捷的長兄便想了個法子,花重金買下了左近的幾所院落。
那幾戶人家實則早便搬去近郊莊子上躲瘟去了,宋小妹邪祟附體之事,已然在臨川縣傳開,只因礙著宋家素昔的積威,眾人并不敢公然議論,不過私底下說說罷了。
宋家花大價錢買下那幾所院子之后,便將其中一所院子的建筑盡皆推平,只留下一大塊空地,白日時,便讓宋小妹在那里休憩,因四下空無一物,宋小妹只要不閉眼,倒也能得片時安靜。
而到得夜晚,則在四周點上無數燈籠火把,將那一片方圓照得雪亮,再燒上多多的火盆,宋小妹則上下裹得嚴實,便在那風地里打地鋪安睡,縱使她夜悸驚叫,那也與宋家主宅隔了幾重院落,家下人等好歹能得個囫圇覺,不必陪著她一同受累。
可此法也不過權宜之計,長此以往,終究還是不妥的。
如今尚是春天,天氣暖和,倒也還好些,若到了秋冬之際,難不成還要讓宋小妹睡在那冰天雪地里?
到得此時,宋家已經全然亂了方寸,什么靈丹妙藥、仙符神水、秘法偏方,也不知求來多少,宋小妹的病情卻是只壞不好。后因偶爾聽聞小方縣真武廟十分靈驗,宋捷便抱著將信將疑之意,前來廟中求了一張靈符。
說來也奇,那靈符一經宋小妹配戴,當晚她便睡得安穩了,白日時亦不似從前那樣常發驚悸,房間里也能去得了,飯食也能吃好了,唯有精神仍舊十分恍惚,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地。
“……在下昨日便是來請第二張仙符,以根治舍妹這些病癥的,誰成想險些便命喪那妖道之手,仙姑大恩,在下實是沒齒難忘。”
宋捷最后如是說道,旋即整衣起身,彎腰下拜。
蘇音側身受了他半禮,復請他坐了,沉吟片刻后,緩聲道:“聽公子這么一說,令妹可能還真是招了邪祟。只是,那邪祟從去年至今也只襲擾令妹一個人,并不曾波及貴府其他人,是么?”
宋捷頷首道:“正是如此。家嚴家慈雖然身子不大好,卻也只是累著了,安養了些時日,如今已然漸愈。在下幾位兄嫂亦是如此,便是在下彼時也吃了幾天藥,如今自皆無事。至于近身服侍舍妹的那些丫頭婆子們,至今也都是好端端地,闔府上下,也只舍妹一人病重。”
他的面上漸漸現出不忍之色來,語聲亦自輕顫:
“仙姑有所不知,在下家中兄弟眾多,唯舍妹乃是家嚴家慈晚來得女,她生得玉雪一般,性子又嬌柔,在下一家皆很疼愛于她。如今,別家的小娘子皆在外踏青賞花、玩樂開懷,舍妹卻是走幾步路都不成,實是……可憐得緊。”
看得出,他與幼妹的感情很好,此時說及,眼眶都有些發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