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對此似乎并不關心,神情中亦無遭遇詭事之人應有的惶惑、恐懼或是焦慮。
事實上,除了滿面病容之外,她看上去與任何處在這個年齡段愛美的小姑娘并無不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便如此時,她便一臉沉醉地端詳著鏡子,仿佛被自己鏡中的美貌給迷住了。
蘇音覺出了一絲違和感。
隨后她便注意到,雖然是獨處一院,可宋寶兒的衣著打扮卻很是精致鮮亮,那件鵝黃的輕紗衫子上繡著一枝盛開的桃花,鮮嫩的花朵就跟真花兒一樣,在暮風里搖曳生姿;
此外,她系著的柳花裙也是今年最時興的款式,看衣料應該也相當名貴,影影綽綽的薄紗上透出一重金粉,十分地華麗。
還有她發髻上的那對金釵,釵頭垂下的珍珠串兒個個如指肚大小,隨著她轉首的動作輕輕晃動,不時打一下她的耳垂。
她端坐于鏡前,眼神如癡,似是沉浸在鏡中那方美好的世界里,手里拿著只玉挖勺,不時從眼前幾個香粉盒里沾些膏粉,向臉上涂抹著,將一張臉抹得越發白膩。
蘇音忍住了抽嘴角的沖動。
宋寶兒這狀態,哪里像個被詭異折磨了半年的病人?倒是和演藝圈兒某些沉迷整容不能自拔的藝人挺像。那些人照鏡子的時候,也是這種又挑剔、又迷醉的眼神,講真,很瘆人。
“諸位止步罷。”一眼掃罷,蘇音便回身向龐氏笑了笑。
宋寶兒明顯不對勁,接上來肯定要干架,蘇音很怕圍觀群眾受到波及。
龐氏應是也不想在這院兒里多呆的,聞聽此言,立即從善而流地頷首道:“仙姑說的是,我們人太多了,小妹見了也未必高興。”
語罷,又低聲吩咐身邊兩個精干仆婦道:“你們兩個等一時便隨我留下,就在這門后頭守著。”
蘇音看了那兩個仆婦一眼。
方才她就已經隱約發現了,宋家有幾名仆婦,好像會點兒武技,她們腳步聲比尋常人要輕一些。
“妾給仙姑做個引見罷。”龐氏吩咐完了,又轉首向蘇音一笑。
蘇音一想,哦,也對,確實得有個介紹人,這宋寶兒眼下可是醒著的,不比宋老大他們昏睡不醒,隨便折騰。
龐氏便也沒帶服侍的人,單獨一個兒領著蘇音走了過去。
宋寶兒的眼睛像粘在了鏡子上,根本不曾發現有客到訪,還是她身邊一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瞧見了這邊的情形,忙笑著迎了上來,用著略高的聲音夸張地道:“喲,二夫人這早晚怎么來了?”
這聲音終是喚醒了宋寶兒,她這才戀戀不舍地自鏡中移開視線,見了來人,先是一愣,旋即起身笑道:“呀,原來是二嫂來了,我竟沒瞧見,快請坐罷。”
說著話,很自然地便將繡墩讓了出來,那雙清水眼也只略向蘇音身上一撩,便也移開了。觀其行止,顯是家教極好,比她照鏡子的時候正常多了。
龐氏是個爽利的性子,很快便表明了來意表,只說蘇音是“老太太叫過來瞧瞧的”,宋寶兒倒也并未表現得排斥,向蘇音屈了屈膝,喚了聲“仙姑”,面上無喜無悲。
這神情若是出現在十分鐘前,蘇音會認為她是這半年來被折騰得夠了,于是心神倦怠;可現在,蘇音卻不會這樣想了。
宋寶兒的狀態明顯不對頭,她身邊的人卻似乎并無所覺。
龐氏也沒多耽擱,說完了該說的,便將一應丫鬟、婆子并繡墩、小幾等都給帶了出去。
前者是蘇音要求的,無關人等全部清場,以免不必要的麻煩。后者則是宋家慣例,約莫是怕宋寶兒發作起來又要說什么“繡墩底下有人”之類的胡話。
龐氏等人一走,院子便越發顯得空闊起來,平坦坦一覽無余,除了蘇音和宋小妹,再沒高于十厘米的物件兒。
無人在側,宋小妹也沒那般拘謹了,嬌嬌懶懶地坐在地上鋪好的厚氈子上,從袖子里掏出個小靶鏡兒,一面向鏡中端詳著自個兒的妝容,一面便道:
“仙姑是現在就開始呢,還是等入夜我睡下了再說?”
蘇音沒說話。
這一刻,她那雙如蘊星光的眼睛,正筆直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宋寶兒的臉,是半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