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有此推論,是因為那個送棺材的女鬼曾在傳信時強調過,讓蘇音一定要先解決了臨川宋家的麻煩,再來浮翠山取棺材。
由此可知,這個順序不可顛倒。
低眉看了一眼阿白,見他依舊睡得如同嬰兒,蘇音便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徐步走向不遠處的碑亭。
檐分四角、亭漆朱色,臺進三階、金鐵不懸。
這是這個時空為墓碑造亭的規制。
據說,亭子的四角與正當中的朱頂,象征著金、木、水、火、土五行;而朱色則是陰司中離魂草之色,能夠指引魂魄入黃泉而不迷路。
此外,那三級臺階代指的是天、地、人三才。碑立于階上,便寓意著碑上之人已不在天、地、人所處的現世,而是進入了與之相隔的陰間。
至于亭中不懸金鐵,則是避免殺伐之氣傷及魂魄,保全其魂體完整,不受外力侵害。
總之,種種講究,蘇音也只知道個皮毛而憶。
她在碑亭的階前止步,仰首向那方青石墓碑。
碑亭之中是不可以有活物的,所以,蘇音也只能立在亭外,將沿路采下的一束野花,置于階前。
巨大的青碑,若一管直書天地的巨筆,孤立曠野,朝向蒼天。
石上刻字峭拔如刀劍,卻并無刺人眼目之感,望之愈久,便愈覺其蒼茫、其玄奧、其無窮盡、其無絕衰。
一如凝視著漫長的時間。
青碑之上,只刻了兩個字:
天心。
天,有心么?
又或者,這所謂天心,便是宇宙的中心么?
蘇音怔怔地看著這兩個字。
天心,便是阿白師父的道號。
天心道人。
這宏闊的名號,看在蘇音眼中時,她想起的卻只有一句詩:
一輪圓月耀天心。
卻不知,那月華籠蓋著的,是否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如阿白的眼眸一般澄澈而又明凈的大海,便在這天心之下,安靜而緩慢地起伏著?
一剎兒的工夫,蘇音仿佛陷入了某種幻境,悠遠、蒼茫,如亙古以來不朽的歲月。
可回過頭時,四野悄然,風自遠山拂來,那束野花正在她的腳邊綻放,花瓣上那顆將滴而未滴的露珠,緩緩落上了草尖。
那恍惚的一息,她似是做了個長長的清醒夢,魂入夢中、神游天外。
而夢醒時,卻是一切皆忘,惟一絲悵惘或者說是疑惑,令她難以釋懷。
天心道人留下的那封信箋中,并無一字言及阿白。
蘇音搞不懂,在信上多寫一句“阿白便托付于你了”這樣的話,很難嗎?且這有悖于天心道人千辛萬苦托人傳信、請蘇音救徒弟的舉動。
“……唔唔……”
耳畔傳來了阿白低微的囈語。
蘇音轉首顧視。
阿白似是夢到了什么不好的人或事,身體不安地扭動著,腦袋在草地上蹭來蹭去。
“師父!”
他驀然驚叫一聲,翻身坐了起來。
這兩個字他說得前未有地清晰,然而,他張開的眼睛卻沒了此前的清澈,混混沌沌一片灰藍,就像是海上起了一層濃霧。
直待那失距的雙眸望住蘇音,霧氣方才散去,海水復歸于清透,好似陽光下粼粼的水波。
“蘇音!”
他開心地朝她揮了揮手,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視線轉處,卻正看見碑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