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被子滑落,她摸了摸自己的頭臉,又看了看自己稚嫩圓潤的手。
“今年是永和幾年?”
梳洗完畢后,她開口詢問。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頭還沒想到這般貌美的女郎居然會首先開口和自己說話。
連忙俏生生的開口:“我…奴婢并不識字,好像聽過旁人說今年永和八年,我,我還沒有名字,因著脖子后長著一塊魚兒一樣的胎記,大家叫我小魚兒。”
“子魚。”
謝令姜愣了愣,終于想起來這是她出嫁以前的丫鬟,她不愿使她陪她去王門,所以指婚出去了。她都不知道她從前有這么可愛的小名字呢?
“天可憐見,我的長安終于要好起來了。
美婦人飛快地沖上前來,然后把她抱在懷來。這美婦人松松挽了個飛云髻,斜插著兩支紅玉金簪。眉心貼著一片金箔花鈿,如一朵格外好看的花朵。她身上穿著粉繡大朵杜鵑花的內裙,外面罩著白色貂皮毛的斗篷。
她的母親,阮容,一位極美的女子。
只不過在自己出嫁之前,母親就已經去了,記憶里的母親是躺在床榻上,一直極為孱弱的母親,在風雨飄揚,盛極而衰的家族覆滅里,她不堪病痛折磨,吞金而死。
她從前活的太糊涂,也太荒唐了,為什么都不記得這樣美的母親的存在呢?
這是母親?
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數十年的光陰,她一直都是那個驕傲的謝令姜,謝家嫡長女謝長安,從來都沒有像此刻一樣再次躺在母親懷里。看著母親溫柔的充滿關懷的眼眸,她感覺到眼睛濕潤了。
“阿娘,嚶嚶嚶……”
小娘子居然哭了。
阮容料想到小娘子必定是委屈了,心里頭愈發覺得有些心疼,“好長安,好令姜,莫要怕,阿娘在呢!阿娘會一直守著你,不要害怕。”
等謝令姜意識到處境之后,在母親懷里稍微多溫存了一會兒,而后便送母親離開了。
這是好不容易重來的機會,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謝氏高門,齊大非偶,她再也不需要那些所謂名滿天下的才名了,王朝末路,走向頹唐,高門大廈,盛極而衰。
風骨,才情,她都不需要了。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要將權謀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要牢牢的護住家族,絕對不會像上輩子一樣,把一切賭注都依賴在一個和謝氏一樣處于風雨之中的王氏了。
她定了定神。
坐在梳妝臺前,她看著銅鏡里頭的自己。
一副嬌憨模樣,的確是個女童模樣。
今年年末該七歲了。
大夢一場,她醒在了二十四年前。
瞧了不知多長時間,如夢方醒,便發現手掌心已經暗暗發紅了。
有點痛。
神色清明,她又看了看窗外,隔著朦朦朧朧的窗簾,一時之間,竟然是分辨不出窗外是否在下雪。
“該不會夜里會下雪吧。”
她話剛沒有說完,外面似乎就開始了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飛舞而下。
透過窗戶,忽然看見外面很安靜,鳥雀躲在溫熱的屋檐上,不敢下來覓食。
或許是謝氏大族,幾輩子的膏梁錦繡堆里,向來都是屋里梁前都溫暖無比的,所以這高門家族就連飛燕也在堂前流連不已,難以割舍的。
那小丫鬟已經被阮嬤嬤叫了出去。自己剛好可以靜一靜。
但凡只要把握住,一定不會辜負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生光景。
今年是永和八年,明年就是蘭亭聚會之日,自己就能從那個夢里醒來,睜眼看看,究竟是誰在喚她的名字。
那個臨死之前抱著自己哭的那個郎君,究竟會是誰呢?
永和這個年號,只用到十二年,而后便是升平。
她死在升平二十年的暮冬。
大廈之將傾,在這末世當中,她寧愿舍棄風骨和才情,從一開始就步步為營,保住這簪纓富貴,抑或是親手打碎這金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