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醫收了手,走到桌旁寫起藥方,道:“那倒也不必,小丫頭這藥做出的傷痕,瞞過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們還是綽綽有余的。”
“雛鳳清于老鳳聲,您這是說白藏可以出師了?”
程太醫面上顯出驕傲之色,嘴上卻道:“尚可而已,比老夫還是差一些。”
“白藏也在崔府,程老剛才可見過她了?”
程太醫的筆墨一頓,嘆道:“她大概還是在躲著我吧。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若我當初能堅持下去找到她母親,她們也不用受這么多苦。”
白藏出生于掖幽庭,她的母親是罪奴,所以她生來便是罪奴之女,連生父是誰都不知道。即便是在掖幽庭,也是人人都能欺負的角色。
白藏的外祖母和程太醫年輕的時候有過一段情,就在兩人即將水到渠成,結成婚盟的時候。白藏的外祖母家犯事,男丁被誅,女眷沒入掖幽庭。
白藏的外祖母在進入掖幽庭之前便跟程太醫有了夫妻之實,珠胎暗結。
掖幽庭中苦役繁重,沒有人會憐惜你是個孕婦。
白藏的外祖母在艱難的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
程太醫雖然在她被捕之后便四處打探尋找門路,想要救出心愛之人,但當年的他,人微言輕,根本接觸不到能進入掖幽庭的人。直到多年后,他進入太醫院,才借著給管事們治病的機會,打聽到那個女子早就離世了。
只是管事的并沒有告訴他,那個女子還留下了一個孩子。
掖幽庭長大的女子,容色姣好些的便被選作歌舞姬甚至家妓賞賜給各個高官府邸。運氣好的,有人幫著求情,從此脫離罪奴籍,從此當個普通的奴婢。
運氣不好的,終身背負著罪奴的身份,默默死去。
運起最差的,不僅自己一生難以脫離這個身份,還會連累子孫。白藏的母親,便是這種。她被選做了家妓,懷了孩子卻不知是誰的,因此,根本沒有人會為她求情。孩子一生下,便被送回掖幽庭,跟她一樣長大,重復她的命運。
我遇見白藏的那天,她的母親逃了出來抱著她一起跳了湖。
我讓人把她們撈了上來的時候,只有白藏還活著。后來見白藏機敏,便跟皇兄要了她來惜花宮辦差。她從一開始只能在院里做些灑掃粗活的小宮女,到一步步走到我身邊,成為我得用的心腹,只用了兩年的時間。
期間,她還給自己掃了盲,學會了讀書認字。
我的身體底子其實不好,幼時雖不常生病,但一旦病了便如抽絲,很難治好。程太醫那時已經是太皇太后信任的太醫了,但卻因為可憐我的處境,所以每每在其他太醫怕麻煩,不肯來給我這個不得寵的公主看病時,便都是他背著藥箱來看我。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他那時曾感慨,若自己正常的結婚生子,現在孫女也該有我這么大了。
白藏一天天長大,竟越來越像她的外祖母,甚至她的手腕上還長了一個和程太醫一樣的胎記。
于是那年,白藏能進屋伺候了,我又病了,程太醫來給我診治的時候,便如遭雷擊般的站在那里看了白藏足足半盞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