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擔心新皇會不會也想著要學習自己的父親,去打醮齋戒,以求飛升,但是很顯然,這樣的顧慮是多余的,那位太子上位之后非但沒有去學道,還將宮中那些青紫貴人一并逐出了皇宮,甚至于有傳聞錦衣衛追殺而去。
道門龍虎山,封山百年以示自懲。
整個神州似乎又重新走上了前兩百年的發展軌跡,對于皇帝飛升的事情,大家驚愕之后也就慢慢接受了,無論如何,日子總是要過的,那些遙遠的,高高在上的事情,對于百姓們來說,遠不如解除了不必要的稅收。
以及不再年年二三十處的勞役,修建齋宮來得要好。
家里的米缸總是能有些余裕了,不必落得個家家干凈,只是苦了些趁著皇帝喜好修道,投其所好而發達了的家族,現在又逐漸衰敗下去,日日嗟嘆,說這日子還不如十來年前,嘉靖帝的時候。
當然,百姓們偶爾談及前帝,也都會有不滿的語氣在隱蔽地方閑談,彼此竊竊私語著:“先帝勞民傷財,不知道多少人家里空空蕩蕩的,這也的人居然也能夠被仙人指引飛升,哎呀,你說這仙人是不是也貪慕權勢?”
“就是就是,這樣的皇帝也能飛升,這還算是個什么仙人?”
“有眼無珠。”
“嗨呀,我看著仙人,怕不是也有那如官商勾結的腌臜事情。”
白發蒼蒼的吳汝忠皺著眉頭,卻也沒有說什么,提了一壺酒,踉踉蹌蹌回到自己家中,當年的事情過去了也已經足足十多年,他也再沒有見到過那灰袍青年,有時候覺得,是不是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
可是,一生也算是見多識廣的老者,回憶起當年帝位交換時候的迅速果斷,隱隱還是能夠嗅出其中鐵血的味道,也曾詢問自己的狀元好友沈坤,后者忌諱不言,也只是說,當日宮中禁衛幾乎全部受傷。
有拆除下來的白玉屏風,上面血跡斑斑,水洗不去。
對于吳汝忠來說,這已足夠。
回了家中時候,見到院子門打開,年歲不小的吳汝忠皺著眉頭,嘀咕著推開門的時候,卻見到了背對著自己的一身灰袍,玉簪束發,只是當年的黑發已經變得半白,看去多出了幾分滄桑之感。
“啊……您,是你……”
吳汝忠聲音都有些發顫:“是你嗎?”
灰袍之人轉過身來,嘆息一聲,微笑道:“許久不見了啊。”
“吳兄。”
“真的是你?”
吳汝忠結結巴巴地看著眼前和當年相比,只是稍微顯得蒼老些許的青年,仍舊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將青年邀請入屋中,難得又去買了些下酒的菜,而后兩人對飲,詢問當年之事。
吳汝忠聽得心神晃動,似有所懼,卻又心向往之。
灰袍青年飲一杯濁酒,問道:“吳兄,你的故事還有在寫嗎?”
吳汝忠灑脫笑答:“寫啊,當然是寫。”
青年拈杯問道:“還是在寫妖魔志怪嗎?”
老者放聲大笑:“什么神仙妖魔,山鬼志怪,不過是寫得人罷了。”
“來來來,你且幫我看看,我這兒到底還有哪里寫得不對。”
他借著酒勁取來手稿,而后遞給了眼前的灰袍男子,感慨一聲,在后者翻看的時候,突而問道:“淵先生,幾十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問吳某,是否見過你,我當時說不曾見過,可這段時間里面,每每做夢,都有所感。”
“還請先生解惑,我們……難道真的曾經見過嗎?”
“見過么……”
“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灰袍男子看著眼前已經白發蒼蒼的老者,看到后者點頭,嘆息一聲,并指點在老者眉心,點破前世今生的記憶不是簡單的事情,也會有種種的后患,但是現在這老者已經走到了人生的末路,也已經隱隱記了起來。
故而他順勢而為。
老者眼瞳瞪大,一個個夢境里虛幻的經歷浮現出來,老者的面容劇烈波動起來,而后沉沉的醉去了
他作了一個夢。
漫長……
實在是太漫長了啊。
在這個夢里面,他經歷了漫長的歲月,荒唐的年少,靠著刀劍爭強斗狠的青年,還有孤苦而寂寞的老年,但是在這樣漫長的歲月里面,他卻最喜歡中間的那一段路途。
黃沙漫漫,荒原千里,有無盡的雪山,數不盡的危險。
但是他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那堅定的背影。
佛說度化蒼生。
可他的度化,是親自陪著你走這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