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過多久,兩人便感到眼皮越來越沉,忍不住打著哈欠也靠墻睡去。
一道人影從墻外蹩了進來,大搖大擺來到云淮陽的近旁,伸手張開五指在后者的面前晃了兩下,見對方毫無反應熟睡如豬,不由得意地轉過身來,正迎上陸葉一雙訝異的目光。
來人身上套著松松垮垮的黑袍,長著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上朝陸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陸葉上下打量來人,就聽他呵呵笑道:“別擔心,我既不打劫也不殺人。我姓丁——丁鹿德。”
陸葉在巫域只聽說過一個叫“丁鹿德”的人,可猜想里的形象與面前的人無論如何都沒法合拍。
“是嗎,我剛巧聽說過巫域有位叫‘丁鹿德’的灰瓦巷天師。”
“沒錯,我剛巧就是你聽說的那位叫‘丁鹿德’的灰瓦巷天師。”黑袍青年很隨意地在陸葉身旁盤腿坐下,指著鼻子自己介紹道。
陸葉沒吱聲,顯然他已經過了三歲小孩別人說啥就信啥的年齡。
黑袍青年郁悶道:“你覺得我不像?”
“是不是和像不像,這根本是兩個問題。”
“我見過你的朋友,就在剛才。”
“我的朋友很多,你偶爾見過一兩位似乎并不稀奇。”
“可她是和你一起從洪荒天下——也就是我們說的天界來的,這樣的朋友應該不多吧。”
陸葉凜然一驚,黑袍青年看到他的反應,得意道:“如何,這位朋友夠稀奇吧?而且長得很美,老夫活了兩百來歲還是頭一遭見到,可惜脾氣太壞,冷冰冰地不愛搭理人,未免美中不足。”
陸葉猜到他說的是誰,心頭一陣激動,問道:“她在哪里?”
黑袍青年指了指頭頂道:“云上。”
“她……知道我在船上?”
“我和她其實一直都在跟著你。不過你的朋友好像不太愿意卷到這件事情里,而且她總擔心自己不是自己,會變成另一個人。”
“變成另一個人?”陸葉有些詫異,一時不知黑袍青年的話有幾分可信。
“這個問題等見面了,你自己去問她。”
陸葉點點頭道:“好,我姑且相信你就是丁天師。你來找我,什么事?”
“和你聊個人。我,一個蓋世無雙的天才,三十二歲就獲得了大巫祝的傳承,接下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耐住性子熬死上一代的天巫。可我偏偏想做點兒什么,并且想弄明白為什么只有神殿的巫師才能禱祝祭祀,其他人卻不行?”
“于是我拼命翻完所有能夠搜羅到的巫道典籍,甚至偷偷溜進永貞殿做了十年小雜役,把殿里的藏書也讀了個七七八八。然后又走遍天南海北,去請教地里的老農,集市上的大媽,山里的隱士,傳說中的高人……結果在六十歲那年終于大徹大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陸葉心頭一動道:“人人心中皆有道場,世間路即是登天途?”
丁鹿德定睛觀瞧陸葉須臾,豎起大拇指道:“高論,我服了。”
陸葉哭笑不得道:“您不必這么夸張,也不必這么拍自己的馬屁。”
“你可能覺得沒什么,可當年我在日月神殿里那么一嚷嚷,你猜怎么著?那些師伯師叔、師兄師弟們還有我最最尊敬的師傅,居然暴跳如雷要把我送進大牢里面壁一百年。”
丁鹿德沮喪道:“我最怕坐牢了,只好跑出來,一口氣溜到丹朱國,躲在了京城的一條灰瓦巷里。可我不能躲一輩子吧,就算混吃等死日子總要過吧?沒辦法,于是找人聊聊天,喝喝茶啥的,也好打發些無聊時光。誰知喝茶聊天也不成,永貞殿那幫家伙非說老夫妖言惑眾大逆不道,非要宰了我不可。”
“那你就沒有想過閉緊嘴巴?”
“老天爺給人一張嘴,不就是為了吃飯說話么?要是有話不說,那與死人何異?”
“有點兒道理。”
“可為了這點兒道理,我慘了。你說,為什么一個人明明不是傻瓜,卻放著好日子不過,甘愿去當過街老鼠?”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是為三不朽。”
丁鹿德笑了,喃喃道:“這么說你也覺得當傻瓜值得?”
他挪動屁股湊近陸葉,忽然壓低聲音道:“兄弟,看來我并不孤獨,總有人愿意聽我說,跟我干,還一塊兒吃苦犯傻。你愿不愿意也做一回傻瓜,咱們到光明山整回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