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才想起來,年前有個從懷慶來的學士,秋月里日日跪在宮門外奉書上表,皇帝本不當回事,只因擔心時日久了民議沸沸,這才宣見,卻不想他所呈之表言語違逆,字字譏諷,且指向皇后的家族,令龍顏大怒。
“是他。”皇帝沉思片刻,先是低吟:“懷明心于既往,登天子之高堂……”而后冷冷道,“一篇乏善可陳的文章,指侮中宮,當時只將他押禁南倉,倒是忘了這號人物了。”
大責太監低頭不言。
伯岳侯接了話道:“官家,這樣無學無才的空瓤子,因此殺了也是污了您的圣明。”
“大公公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人?”廣勤侯心里其實已經洞悉大責太監的用意,臉上卻裝得不明所以。
皇帝自然也明白了其中原委,臉上雖然冷肅,心里卻已經是默默贊許。審山瀚,天底下竟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你更稱朕心、如朕意。這個辛世雙本就是皮毛之癢,無需理會,只待今秋一過,放還家鄉就是。百姓的言論可引不可阻,自古以來想要閉塞百姓之言的人,多荒政廢治。遑論要處死說話之人,簡直就是以身犯險。身居皇帝之位,他心里非常明白,悠悠之口,就是黃河之堤。
“大公公怕是聽誰說起了這人吧,南倉里想要獲赦的人多了去了,保不齊這個人想走走門路,早日回家。”伯岳侯仍舊是一副氣沖沖的樣子,誰也不服。
他一貫如此,一貫驕縱。
大責太監不慌不忙,收聲道:“伯岳侯冤煞老奴了,在官家身邊,豈敢有通私達膩之心?”
“好了,朕知道了,你這老賊頭,還不趕快給時侯斟酒?”皇帝揚手斂言,終止了話題。
大責太監旋即上前給伯岳侯斟酒,心里滿是得意。
三人聊了許久,直到午后才散席。
遣宮人送走了兩位侯爺之后,皇帝在惠安宮后殿歇息,雖然喝了不少酒,此時卻毫無困意。是時,大責太監捧上來一方圓缽,里頭是兩塊水犀香。他輕輕擱在了皇帝床頭,又撒上一些花露香水,方要閉息退下。
“是皇后的法子。”紗帳里,皇帝睜著眼睛仰躺著,聞到氣味之后,不由地道。
本來躬身退下的大責太監立馬警覺起來,停下腳步,答道:“是,皇后娘娘吩咐過老奴,水犀香雖清淡,可其中木屑味太重,用時配以花露,更相得益彰。”
皇帝這才微微閉目,輕嗯了一聲。
“官家若是不喜,老奴這就更換。”
“不必了,味道好聞就行了。”皇帝深嗅了滿鼻,腔內芬芳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