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略顯慌張拘束,卻強壓著,盡量讓聲調平穩。
但燕洛宣就是能聽出眼前這丫頭話里隱藏的極深的咬牙切齒的意味。
到底也只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啊。遠處站著沒什么存在感的店小二老僧入定般的低垂著頭,無人注意的時候微微搖了搖腦袋。
他以為柯雪是真的害怕了。
“罷了。明個我會去柯府接你,今天別忘了早作準備。”華裾翻飛,隨風而來薄荷清香,華貴艷色衣角已至眼前,低沉微啞輕笑如杯中美酒般溢出,柯雪略顯驚慌的后退一步,耳尖微紅。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演技差不多都用在這里了。
“好,好的殿下……”
幾位官員背過身去只當自己是顆石頭,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但其實到底是把三皇子,柯家,還有各自揣摩出的君上的意思牢記心底,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和籌謀。
“只希望柯小姐受得住路途顛簸坎坷,去往城郊的路不那么好走。”
溫聲叮囑隨風飄進柯雪的耳朵里,風吹過,尾音余韻經久不散,悠悠流動,傾灑大地的暖陽更加明媚燦爛,卻無礙柯雪聽得那話中深意萬千……以及心底暗唾那么一句:死傲嬌,嘖!說一句話得拐十個彎!
殿下你可快點走吧,再不走她這“柯雪”的人設就要崩了!
真是救命啊我的天!
你說說她平時壞事做的也不多,怎么就讓她攤上三皇子這么個家伙?
造孽了。
不那么好走?天子腳下,難不成還能有人刺殺?或者是比刺殺更詭譎危險的陰謀詭計?
她的目光悠遠,帶著仿佛能在急風驟雨中依舊靜立云端漠然看著塵世喧囂的極致寧靜,盯著那抹紅色身影走的平平穩穩,越看越覺得像極了帶刺的薔薇。
紅,是由血色筑成的。
柯雪僵立原處,直到那一行四人連帶著幾位護衛消失在視野之中,才抬步繼續下樓,面上又是一副好說話含笑三分的模樣,哪有一丁點的害羞之色?微紅的耳尖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恢復嫩白。
人嘛,活著總需要點演技。
小二哥一直沉默著遠遠站在一旁,也不知剛剛那四人有幾位徹底忽略了那里還有個人。直到柯雪回過神,這人才小跑幾步湊過來帶路。好像完全沒看見剛剛那幕,更是什么也沒聽到過一般。
柯雪到堂前端走了那幾盤菜。端起的時候,無人注意她的手指在盤底稍微一抹,一個小小的姜黃色的東西便劃入衣袖。
柯雪于門口稍作停留,似是回望了一眼昨日客棧門口那龍飛鳳舞的一行字:入此門者,世家貴胄,平凡百姓,一視同仁。
這便是昨日客棧的特殊之處,也是它一直堅持的理念,說白了,要是在里面發生什么沖突,管你是什么身份,商家只會秉公處理。
不是沒人對此嗤之以鼻,而是但凡鬧事的人不出三天都會親自上門道歉賠禮,也因此這客棧背后的勢力越發令人忌憚。
……
柯府
小院已于不知何時恢復了清凈,不管是那見風使舵滑不留丟官運亨通的舅父,還是蠢不自知鼠目寸光的舅母,都各歸其位去了。
柯雪把從昨日客棧端來的吃食端進屋里,小心的把桌上的書揮開些,把幾個盤子放在那張最近才翻新換過,嶄新華貴到和這間屋子有點格格不入的朱紅香木桌子上,側頭看內室的母親不知何時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她沒有打擾,而是攏手出屋,又去了院中那個破亭子里,于袖中抽出個姜黃色紙卷紙卷外是一層蠟,她慢慢揉搓著展開。
依稀可見紙上清雋有力的字跡,恍惚間有種利落的灑脫鐫刻在字里行間,很有股魏晉名士風流不羈的味道。隱約見紙上就只有一句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大風將起。
如此,她也該動了。
白嫩的指尖慢悠悠的將姜黃色的紙條碾碎,隨風四散,直到再找不到紙條存在過的痕跡。只余亭中靜坐身影,沒有任何動作,姿勢穩定,近乎化作一塊磐石。此景,當可入畫。
只不過畫中人的心情可沒那么風雅——她可算能松一口氣了,為了低調和人設這些年悶虧沒少吃,等時候到了她肯定重點“照顧”這柯府。
亂世將近,她倒要看看天下這張人人都想上去咬一口的大餅到底能噎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