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掏火盆子的中年男人手一抖,倒是很快便恢復如常,然后便收回火鉗子,嘆了口氣。
李扶搖借著火光看著鬢發已經有些發白的這個男人,神情復雜。
那些年的時光里,這個男人每日從外面回來,都會帶上些小玩意,要么是個撥浪鼓,要么是個小銅環,要么就是一串糖葫蘆,和屋子里的那個婦人比起來,這個讀過好些年書的男人脾氣實在要好太多,更何況這個男人的懷里似乎總是藏著幾塊糖,等著他蹦蹦跳跳回到這棟宅子前的小院里的時候,那個婦人肯定要大聲訓斥,可這個男人總是會拿出干凈的布帕子來替他搽干凈這一天在外面玩耍所弄花的臉蛋,然后等他笑嘻嘻的伸出手,他便溫和笑著從懷里拿出兩塊糖來。
一塊是給他的,一塊是給那婦人的。
至于他自己,他從來不吃糖。
然后那個婦人肯定又會大聲告訴他吃那些糖會讓牙齒壞掉,也不接那顆糖,最后讓一個人擁有兩顆糖的他高高興興的去聽那個男人講故事。
李扶搖那些年能在白魚鎮靠著說書為生,除去厚著臉皮去那些說書先生那里討教的本事之外,真正能夠活下來,還是靠的這些在這個男人嘴里聽來的那些故事。
實際上,這個男人在經商之前,還真就是那些洛陽城大酒樓里的說書先生,靠著說書積攢下來了一筆不算少的銀子,便做起其他行當,如今這份家業,大抵也就是靠著他一點一點掙出來的。
其實即便是那時候的李扶搖,也在想,這個男人為何能夠忍受住那婦人的脾氣的
只不過也并未想過太久就是了。
在屋檐下坐了很久,那中年男人說到最后,想了想之后開口說道“說句和公子無關的話,我那個小子,要是還活著,就該是公子這個歲數了。”
李扶搖轉過頭,看著他。
中年男人往火盆放了幾塊木炭,溫和開口,“我那小子啊,之前最開始給他取名字的時候,媳婦兒就說隨便對付著叫個啥就行了,要不是我非不愿意,給他取了個扶搖兩個字,指不定現如今即便他活著,也覺得自己那名字不討喜,為什么叫扶搖呢,故事是我年輕的時候聽來的故事,說是北海有種魚,叫做鯤,很大很大,是北海里最大的魚。當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故事里說等著有一天,這鯤長得夠大的時候,就要化作鳥,從北海海里振翅一飛,成為鵬,即便是成為了鳥,其實也是天底下最大的鳥,這個故事說到這里就完了,我覺得寓意真不錯,不過總不能給那小子取名叫做鯤鵬吧,這樣也不好聽,后來我在洛陽城又聽到一首詩,不知道誰哪個讀書人寫的,反正就是說這個故事,其實誰寫的還不一樣咱們延陵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讀書人。詩里面有一句扶搖直上九萬里,我很中意,就定下了扶搖兩個字,于是后來給那小子取名字的時候,也就是用的這兩字。
李扶搖李扶搖,公子覺得怎么樣”
李扶搖點點頭,“名字不錯,只不過那位李公子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搖搖頭,“死了我沒說那小子死了啊”
李扶搖心神一緊。
中年男人隨即說道“只是家里遭了難,被送走了,不過才這么大一個孩子,送走之后,活下來也難。”
李扶搖隨口問道“遭了什么難,要把親生兒子送走”
中年男人苦笑道“在洛陽城里過日子,說是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自然便不容易,那小子之前遇上件事情,不知道是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要不是因為那件事,這小子即便是沒出息些,大抵也能無憂無慮的長大才是。”
李扶搖默不作聲,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捏著自己的衣角,看著眼前的這個火盆。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都是我對不起他。”
李扶搖忽然問道“要是再讓你選一次,你怎么選”
中年男人張張口,剛要說話,遠處夜色之中便響起一陣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