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即便是個再怎么知這個世間的法器,也無法勸說任何人改變任何主意,所以老儒生和燈籠,不過是算是這個世間存在的最久和活得有些長的兩個人閑話一番。
最后的事情,還是要落到慧稠僧頭上。
老儒生重新回到大雄寶殿前的時候,慧稠僧已經快要睡著了。
老儒生拍了拍慧稠僧的肩膀,也不管他是不是就已經清醒了,反正是自顧自說道“我要回去了,你要是真熬得住,就熬著,熬不住了,就站在我身邊,如何”
老儒生這三言兩語之間,就是要將佛教重新拖入某個局中。
慧稠僧沒有想,當即便拒絕道“我熬不了多少年了,就要去見立教僧了,不過觀樓年紀還小,還能多活些,只怕是還能看到些之后的光景,至于好不好看,又怎么看,都是年輕人的事情。”
這一次禪子離開佛土,要去學宮,自然是為了先解開心中之事,之后去洛陽城,便是為了解開佛教與山河之事。
這種事,就好像是看著一個十分復雜的繩結,有人選擇一刀便劈開,那固然是最省力也最直接的辦法,但是佛教也好,還是慧稠僧也好,他們所思所選,便是真正耐著性子,去蹲在那繩子旁邊,一點點將其解開。
這樣真的挺麻煩的,但麻煩歸麻煩,總歸不會損害那根繩子。
老儒生其實早就想到慧稠僧要這么說,也不覺得有什么失望的。
他只是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這座人間,你本來該好好看看的,整日待在靈山,所以便不如我了。”
慧稠僧待在靈山,這是迫不得已,畢竟整個佛教,也只有他和慧思這兩個圣人而已,若是他離開靈山,后果不堪設想。
反倒是老儒生,什么都能拋棄,說在世間行走一千年,那便真的能夠在世間行走一千年。
慧稠僧說道“其實我在某本書上看見過某句話,覺得還是有意思,不然你也看看”
老儒生搖頭道“書看得太多了,人間也看夠了,我得把最后的事情辦完,然后抓緊離開這座人間了。”
慧稠僧就好像沒有聽到老儒生的這番話,徑直說道“那本書上最有意思的一句話叫做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這其實也是慶州府和都州府那邊的方言,不過原本應該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寫書的那位,少年時候便在都州府求學,或許之后才會有這么一句話寫下來吧。”
老儒生說道“我現在就想知道,小徐去妖土,會不會一舉而天下聞名。”
慧稠僧看著他,然后極為認真的說道“李扶搖被那位送進燈籠里,看了看六千年前的光景,你的那位學生,只怕是沒有什么希望。”
李扶搖這一份機緣,絕對是他所經歷的所有機緣里,最為特殊,最為重要,也最為有用的一份。
老儒生搖頭道“你們真是想把他打造成下一個朝青秋。”
慧稠僧說道“都是緣分,他要不是有許寂的燈籠,也不會有這份善緣,許寂當年要是把劍山交給他而把燈籠交給吳山河,現如今是什么,也不好說。”
老儒生伸手取下束發的那根木簪,只是說道“你們這群和尚,說話一直都是這樣,其實也挺煩的。”
慧稠僧微笑說道“只怕你這一千年里,在最后的幾百年里,才會覺得整個世間都挺煩。”
一語中的,當老儒生因為行遍世間,境界逐漸提高到了可以離開人間,又發現離開人間,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之后,他便真的有些煩了。
老儒生將木簪收好,有帶著些倦意說道“世間之事不新鮮,我不是朝青秋,看著那條大道在前,竟然也能轉身朝著別處走去,所以在你們心里,朝青秋和柳巷是一類人,但是在我心里,朝青秋這個人啊,早已經比柳巷強出太多了。”
“整個修行歷史上,境界和朝青秋能比的,大有人在,別說劍祖,就連那位飛升離開人間的劍仙辛墳要和朝青秋一戰,也不知道誰勝誰負,但是要說朝青秋這樣的人,那就真是再難找出第二個。”
世間許多人都在夸贊朝青秋,但從沒有人將他拔高到如此地步的。
老儒生看著天邊,不知道生出了些什么想法,“只可惜,再怎么有意思的人,一旦成為了死人,都沒意思了。”
說完這句話,老儒生笑著朝著天上走去。
活著的人才有意思。
這一次,不是說來玩的。
慧稠僧看著他漸漸往天空走去的背影,忽然問道“你知道這一千年里,人間怎么說你嗎”
老儒生不轉頭,只是說道“不感興趣。”
慧稠僧自顧自說道“他們說儒教有一位圣人,消失了整整一千多年,也不知道名諱,干脆就叫無名讀書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