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館郝城皮笑肉不笑,一口假牙在陽光下頗為醒目,
“霍老爺子尊為武行頭牌,親自給你下貼子,多重的分、分量……”
話說了一半,郝城抬了抬眼,正對上陳酒的眼眸,他打了個結巴,打好腹稿的話被硬生生憋回了嗓子眼里。
那是一雙黑中泛紅的可怖眸子,森冷,熾熱,如霜又如炭,像是冰層下流淌的鮮紅熔巖,又仿佛擇人欲噬的兇狂野獸。
“我單想人老成精,卻沒料到樹老沒皮。”
陳酒聲音發啞,
“霍殿宇,沒臉沒皮了。”
這話一出口,滿座盡皆默然,氣氛尷尬又壓抑到了極點。一片缺養泛黃的干枯樹葉從墻外吹來,輕輕飄落在擂臺上。
“這陳酒太狂妄,”王臣陽冷笑一聲,低聲開口,“霍老爺子親筆下的文禮貼,是何等禮遇,他居然敢這般對待。”
“臣陽兄想淺了。”
旁邊的館主卻微微搖頭,聲音同樣很低,“禮遇?嘿,分明是羞辱才對。”
“此話怎講?”
“左鳳圖心心念念的開館,霍老爺子隨手就丟出來。這像什么?打發野狗的一塊骨頭!陳酒若是接了帖子,便是自認低頭,霍老爺子這是在明擺著告訴陳酒,武行自有規矩在,他一個恃勇逞兇的狂徒,只能任老爺子拿捏。”
“嘶……”
王臣陽想了想,
“好像還真是這回事。不過,若是這陳酒不肯接帖子,那又如何?”
“不接,陳酒的名聲便臟了。左鳳圖臨死前的夙愿是開館,他不接受,便是坐實了不孝之名。霍老爺子的緩兵陽謀,老辣至此啊。”
旁邊館主捋了捋胡須,
“依我看吶,咬人的狼再兇,丟塊骨頭,也就變成了狗,陳酒八成是會接的。”
“但我聽聞,額,只是聽聞,”王臣陽往四周看了看,聲音更低,“左鳳圖的死和老爺子有牽扯,陳酒是為了報仇……”
“噓,慎言!霍老爺子一生無暇,怎會做出這種自污之事?風言風語,莫要當真。”
“也是,也是。”
話音剛落,臺上又有變動,原來是中州館三弟子實在忍不了這種難堪至極的氣氛,頂著一頭冷汗,半步上前。
“陳先生,帖子……”
寒芒一閃!
沉吟片刻的陳酒豁然抬手出刀,紅封帖子支離破碎。
幾乎在同一瞬間,陳酒猛地踏前一步,重重一肘敲中三弟子面目,將五官都砸扁了下去。口鼻噴灑的鮮血沾在紛紛灑灑的紙頁上,墨色雜糅著血色,直扎人眼睛。
“我師父錯了。”
一片驚呼中,陳酒微微搖頭,說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話。
“我師父錯就錯在,為了開一家武館,循規蹈矩地想擠進你們這灘爛泥里,最后把命都搭了進去,我替他不值。你們這些人死光了,津門武行說不定能變得干凈一些。”
扭頭離去。
一片寂靜中,幾十道或驚駭、或憤怒、或不解的目光追逐著那個披著陽光的背影,直到陳酒消失在門檻外頭。
“呼……”
陳酒吐出一口氣,剛打算回鳳圖館,一輛福特車疾馳而來,人群紛紛避讓,讓出一大片空地。
汽車急剎在陳酒身前,薛征一把推開車門,頭發散亂,衣衫不整。
認識這么長時間,這還是陳酒頭一回看到對方如此失據。
薛征一開口,堪稱石破天驚:
“剛剛收到諜信,載臨打算帶著霍殿宇于今夜三點鐘登船去東北,在日本人的操控下謀算復辟。陳酒,我需要你這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