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丑人。”
“啊?”陳酒一時沒太聽明白。
“不是一般的丑。”
何渭吸溜了口湯汁,抹抹嘴巴,
“尋常人的丑相,嘴歪,眼斜,缺耳,塌鼻,斷眉,占一個便是不幸,這秦大卻占了四個。此等面目駭人非常,鄰里間甚至有流言,說這是艄公上輩子犯了孽,報應到了子嗣上。”
“但艄公沒有嫌棄這個兒子,甚至賣田供他上了私塾。”
“艄公愛子,秦大倒也有些頭腦,學得不錯。只可惜大唐選官注重官容,讀書對于秦大而言是一條死路,艄公卻言,此舉不為做官,只為讓孩子明事理,知是非。”
“秦大年長了幾歲,終于明白自己做的是無用功,便開始冒犯塾師,撕書毀卷。他把才智用在詭辯上,塾師也無可奈何。”
“艄公欲管教,可每次一要責打,秦大便開始撒潑,說艄公前世造孽,報應卻落在了他身上,終究無濟于事。”
“等一下。”
陳酒舉手打斷,
“前世報應的言論,何來的?”
“講究的因果輪回的,還有哪一家?”何渭反問,“我要是沒記錯,那時應該是武周朝,武周奉什么啊?”
“懂了。”
陳酒點點頭,“何爺請繼續。”
“許是天不絕人,艄公又生了一個兒子,就是秦二。這秦二和其兄全然不同,五官端正俊朗,而且文氣更勝一籌。塾師也贊他前途大好,頗有官相。”
“兩子差距如此大,艄公難免有所偏愛。他也沒讓秦大罷學,只是不再管教大兒子,將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小兒子身上。轉眼間,秦家二郎二十四歲,已是小有名氣的賢才;秦大年近三十,做得一手尚可的文章,但有‘賢才’在,誰看得著‘尚可’啊?”
“秦家二子同時傾心鄰戶的女兒,良才和朽木擺在面前,如何選擇,一目了然。鄰戶女兒開始與秦二私會,而秦大……”
何渭抿了抿嘴,一切盡在不言中。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日秦大提早回家,隔窗聽阿爺與塾師對話,原來是艄公年事已高,打算將渡船交托給秦大,秦二則會在塾師的舉薦下入長安城進學,準備科舉。”
何渭眼皮一抬,突然盯住陳酒,
“阿弟才運亨達,做官有望,自己卻要做個風里來雨里去的艄公,賤業維生。若你是秦大,你會如何做啊?”
“離家便是。”陳酒干脆回答,“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何渭一怔,半晌,嘆氣,
“好氣魄,好灑脫。要是秦大當時有你這股子灑脫的勁頭,或許就不會發生后來的慘事了。”
“慘事?”陳酒給了個臺階。
“那秦大妒火攻心,竟然趁秦二和鄰戶女兒在河邊私會,先用石頭重擊,又將他們推入水中,回去后同眾人講,二人私奔而逃,不知去向。”
“艄公平白沒了最好的兒子,本就積勞成疾的身子骨再也撐不下去,就此一病不起。許是心神煎熬,他真信了那因果之說,要將全副身家都捐給寺院,只留給了秦大一條渡舟。”
“秦大一不做二不休,用棉被將病榻上的艄公生生悶死,對外報了個病亡。”
“呵呵,”
何渭扯了扯唇角,
“要不是秦二和鄰家女兒的尸骨被下游的漁民撈出,恐怕就真讓這秦大瞞天過海了。畢竟,就連野獸也不食血親,殺父殺弟,嫉賢妒能,謀奪家產,這等兇事哪是人做得出的啊?”
“秦大事情敗露,被官府緝拿,架船逃到河中間,指天罵地,隨后一躍而下。也不知他身上懷揣什么奇異,片刻之后,河上驟起****,從此便有了三妒津。”
“此后,凡是容貌俊俏之人,無論男女,渡河一半便被風浪擊翻;凡是真才實學之人,無論少長,都鎮不住腳下船舟;凡是孝順之人,攜長輩渡河,便聽到陰聲詢問,保自己還是保長輩,最終只能留下一條性命。”
“長此以往,三妒津便無人問津,成了長安城外有名的邪地。”
何渭舉碗將湯水喝完,長舒一口氣,
“陳酒,老朽講得口干舌燥,這個故事,你聽得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