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戛然而止。
順著陳酒的指頭,賭徒瞧著了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半個,他另外半條身軀被一只綠皮蟾蜍用舌頭卷在大嘴里,臉上每一個孔洞都被擠得汩汩往外涌血。
那蟾蜍肚皮圓滾滾,看樣子是撐飽了,實在咽不下去,便含在嘴里一路帶到了宮墻下。
“……”
賭徒抿了抿嘴,用力搖頭,輕聲開口:
“你殺不完的。”
“但我能殺出個痛快。”
留下這么一句話,陳酒一把扯回袖子,大步踏上城頭。
雪隼鉆出袖袍,蹬著陳酒的肩頭騰空而起,發出金石般的鷹唳。
沖天的隼鳴之下,一襲黑衣直直墜入沸騰的兇潮,圓融又凌厲的刀輪壓過月色,生生犁出了一片支離破碎的空白!
天上滿月。
天下刀光。
……
“好歌,好舞,諸位以為然否?”
花萼相輝樓頂層,李隆基望向大方桌上懸空的虛幻沙盤,把玩著手中花盆,悠悠發問。
默然。
長久的默然。
“怪異行兇,哀鴻滿城,算什么歌舞?陛下,那些可都是你的子民啊!”
終于有人脫口而出,卻不是那個早就臉色慘白、兩股顫顫的桀驁吐蕃使者,而是一名紫袍老臣。
老臣梗著脖子,仰著頭顱,嘴唇顫抖,一臉慘然,
目光直逼李隆基,昏老雙目中滾動著大顆熱淚。
“不先放餌,拿什么釣大魚?”
沒得到想要的回應,皇帝有些意興闌珊,
“知朕苦心者少矣,少矣啊。”
嘩啦一聲,方桌左首的肉山豁然直立,肥大的肚子接連碰倒了好幾個精致餐器。
“安將軍,你作甚?”皇帝皺眉。
“宮城有難,臣是大唐的兵,理應拱衛圣人。”
安祿山垂首行禮,“請陛下賜臣一桿槊,一柄刀,臣這就去守宮墻,有臣在,決不讓那些怪異踏進花萼樓半寸。”
“將軍當真是大唐忠良啊。”
李隆基感慨,
“你的心意朕已知曉,但宮墻就莫去了,朕自有安排。”
頓了頓,
“好久沒看你的胡旋舞了,給朕跳一曲吧。就用李太白的《幽州歌》,調子依循舊例,朕親自來擊鼓助興!”
“喏!”
安祿山轟然稱是。
虎皮拍鼓往大腿上一架,李隆基雙手一抬,連環敲打鼓面。
安祿山將袍擺系在滿是肥肉的腰間,應和著鼓聲,碩大身軀如陀螺旋動飛舞,仿佛大漠上的龍卷。
“幽州胡馬客,綠眼虎皮冠。”
“笑拂兩支箭,萬人不可干!”
……
“我呢,有一個姓熊的道友,和我一樣,酷愛美食。稚童嫩肉如何食用,美人青壯如何食用,老皮老骨怎么使用,這些都是它教我的。可它前些日子突然間沒了音訊,估摸著,應該是死了吧?”
白衣老者打了個嗝,翹起小指從牙縫里摳出一塊碎骨。
“真是可惜,明明只要再多活幾日,就能趕上這長安大宴。哪怕吃過了再死,也算不枉此生。”
老者將碎骨隨手一丟,
“你爹味道不咋地,太柴,應該是把油水都留給你了。替我養出一頭美食,我謝謝他。”
老者對面,一個少年人死死縮在墻角,拼命把自己往墻縫里塞,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可那縫隙連老鼠都鉆不進去,如何塞得下一個人?只怕是慌極了,已經什么都顧不上。
這里是興慶宮幾條街外的一個舊坊區,小半被碾成廢墟。
怪潮前去攻打宮城,白衣老者卻留了個心眼,故意落后幾步。
怪異們一路上匆匆忙忙,來不及細嚼慢咽,廢墟里的活人依然有很多,對于它而言,這里簡直是任憑揀擇的饕餮宴席。
“今夜長安,我等餐桌。”
白衣老者踏出一步。
“你,是我的第六盤菜。”
少年人滿臉絕望,瞳中映出一張簸箕般的血盆大口,兩根沾滿唾液的尖牙醒目無比。
下一瞬間,
兩根尖牙迎上一抹刀鋒。
一襲黑袍悍然砸落,正好攔在少年面前。
腰背旋擰如大龍,
刃口重重磕上牙口,格出一連串刺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