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剛說了一個字,年輕人一口氣堵在喉嚨,猛地咳嗽了起來,不停捶打胸膛。
“慢點兒,”
中年人朝水面上吹了吹,把陶碗遞過去。
“喝口熱水順順。”
“咳咳……謝,謝大人……”
年輕人用指甲里滿是泥土的手接過碗,也不怕燙嘴,猛灌一大口,不知是不是熱水真的很管用,咳嗽聲立刻平復了下來。
他抹了把嘴巴,也不好意思把沾過臟嘴的碗還回去,抱手一拱,繼續開口說:
“千戶大人,幸不辱命,第二千戶所轄區內的最后一條丹瑞礦脈如約掘開。這是千戶所之福瑞,也是我大明之福瑞!”
“丹瑞灼熱,井下可有傷亡?”
中年人臉色倒是沒什么變化。
“并……并無傷亡。”
說到這兒,年輕人下意識想探手揉屁股,但此舉頗為不雅,便只裝作整了整袍角。
“好,好啊。”
中年人,也就是黃千戶點點頭,
“漢升,委屈你了。堂堂工部侍郎的侄子,同進士出身,來我千戶所這兩年來沒撈著享福,反倒整天雪里來土里去的,掘井修兵甲,開渠務農桑,還要受我這個粗鄙武人的管。”
“千戶大人說笑了。”
年輕人垂下腦袋,“下官雖然是科舉入仕,卻是靠蒸汽匠作之藝格外拔擢,才任了這工部外派的七品匠作官。至于武不武人的……重文輕武,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咱天熙一朝的內閣里,不也有好幾位將軍、好幾位蒸汽大匠么?下官不委屈。”
“真不委屈?”黃千戶笑。
“真不委屈!”年輕人擲地有聲。
“那就繼續干活吧。”
黃千戶身子前傾,拍了拍年輕人的肩,
“今年國內遷來的移民足有七路,是往年的兩倍有余,耕地已經不夠用了。既然新礦井已開,那就立即著手引丹瑞渠,開拓‘熱土’,再讓所有的蒸汽犁都動起來……唔,有了新礦,有了移民,軍備作坊也可以大舉動工了……這些蒸汽匠作,沒有人比漢升你更懂,能者多勞啊。”
“……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有你這種做實事的文人,才是千戶所之福瑞,是大明之福瑞。”
黃千戶站起身子,揉揉腰桿。
“此間大事已了,我便去軍營里巡一圈,殺殺那幫子鐵殼小崽子的躁氣火氣……唔,這碗水送你了,記得喝完。”
“……”
年輕人聽得愣了一下,瞄了眼浮著枸杞大棗的熱水碗,一抬頭,黃千戶卻已走出好幾步遠,急忙高喊出聲曰:
“大人且留步!”
“還有事?”黃千戶扭過頭。
“大人,李百戶外出已有四五日,依舊未歸,接應一路移民,按理說不該這般耗時……下官心里實在有些擔憂……”
“哦,我倒是忘了,你與云飛一向親近。你一個精細文人,他是個粗鄙武人,也不知你們倆到底哪里對上眼緣了。”
黃千戶笑了笑,
“放心吧,他名字是我改的,云飛出了事,我會最早了解。”
年輕人聞言又愣了愣,
還沒捋清這句話里莫名其妙的邏輯,黃千戶重新邁開腳步,棉袍背影瞧著有些單薄。
誰知,
還沒離開多遠,一個親兵捂著額頭,跌跌撞撞奔了上來,滿臉驚慌失措。
“大人,不好了!”
黃千戶一皺眉,“教你們多少回了,遇大事有靜氣,泰山崩于前而色面不改,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莫在漢升面前丟人!”
“不是,大人,”
親兵放下手,哭喪著臉,額頭上一抹通紅鞭痕分外醒目,
“夫人……夫人來了!”
黃千戶腳跟一崴,當即變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