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點氤氳擴張,覆蓋了等人高的方框鏡,寒風裹挾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隨之飄灑,一片棉質睡袍的衣角出現在那頭。
等到光點徹底蓋住了鏡面,君年緊了緊束頭發的皮筋繩,面無表情地邁步而出。
左右環顧,花鳥魚石。
黃鸝,八哥,畫眉,鎖在籠子里嘰嘰喳喳,繁花麗草爭奇斗艷。金頭過背的金龍魚凸眼瞪著缸壁呆呆吐泡泡,陽光從格子木窗中投下,越過略顯逼仄擁擠的堂口,照在斑紋如火焰的鸚鵡螺化石上……
“星羅館。”
君年輕輕嘆了口氣,臉上多少沾了點兒晦氣。
這時節這關頭,作為審判庭的執事,他是真不愿意和名聲已經爛了大半的星羅館有什么牽扯,但礙于某位人物……又不得不走上一趟。
獬豸審判庭,分第一第二兩個主庭,名義上職權平等,無差別共分差事。但苦舟里的但凡有點兒見識的人其實都清楚,第一審判庭是秋官的傳承,主管大本營位面的太平……大本營位面,末法位面,船舵位面,各種稱呼五花八門,總之,就是指那個絕大多數擺渡人的出身故鄉。由于地位特殊,這個位面從所屬轄區被單獨劃分了出來,并沒有一個嚴格固定的編號序列。
第二審判庭則是寅爺的盤口,處理擺渡人們在大衍三千界內的各種爭端。下到低品擺渡人的仇殺和處罰,上到四十九席之間的齟齬,只要沒有涉及到大本營位面,都歸第二審判庭審理。
表面上看,第二審判庭的權力似乎遠遠大于第一審判庭,畢竟前者負責諸天,后者只監管著一個貧瘠的無炁位面。
但實際上,大衍三千位面各有所屬,諸侯勢力盤根錯節,四十九席高高在上,第二審判庭在其中扮演的,更多是調和者,換句話說,也就是擺擺酒席,埋埋爛賬,和和稀泥;
第一審判庭以秋官為頭馬,地盤雖小,行事風格卻雷厲風行,剛直不阿。也正因他們的存在,本營位面多年以來一直沒什么大風大浪,星羅館王老頭算是出頭鳥,也被一棒槌打成了落水狗。
至于二者的地位……三品寅爺在二品秋官面前執弟子禮,在苦舟內不算什么秘聞。
話歸前文,
君年雖然歸屬第二審判庭,但數年來擔著差事東跑西跑,除了幾位實在難打交道的,四十九席的門板基本敲了個遍。有的門面小些,像青要山的花店,星羅館的貨堂,至于更深處是不是別有一番洞天,那是另外一回事;有的財大氣粗,圈了草原放馬放羊,占地足有幾百萬畝。這無關乎實力地位,只是大佬們各有性格。
“君小兄弟,愣什么神呀?”
人聲響在耳畔,
君年抬起頭,目光投向了對面座上的中年人。
大背頭,短馬褂,金絲眼鏡,一頭油亮的黑發梳理得一絲不茍,即便是坐著,衣服也不起褶皺,打理極為妥帖,稱得上儀表堂堂,唯獨肩上的虎斑鸚鵡顯得比較突兀。
面前紅木桌上擺著兩杯茶水,沒濾茶葉,舒卷的葉子載浮載沉。
君年上前兩步,但沒有就坐,
“小王爺,這是等著我呢。”
“等你來喝茶。”
中年人巴掌壓了壓,“你坐啊。”
“坐就不必了,腿腳不好。”君年沒動彈,嘴角勾著笑,“借道開門的報酬,明早之前肯定全數交付星羅館。”
“談報酬,多生分吶。星羅館多少有些余財,我幫你開這個門,也不圖你那點兒辛苦錢,記我個人情便是。”
中年人扶了扶眼鏡,
“坐不得,茶總喝得吧?對,寅爺最近身子骨還好么?”
“巧了,我胃也不好,遺囑不讓喝茶。”君年臉上笑容依舊,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
“……”
中年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來,家父這星羅館的風水是不太好,好端端的人一進這個門,腿也疼胃也疼的。要是再多留你幾分鐘,我是不是就得撥120了啊?”
“沒準。”
君年摸了摸鼻子,
“所以,我還是盡快回去養病為好。小王爺要是實在不放心,怕我賴賬,現在付也可以。”
“星·二十六位面,本是我星羅館的轄區,其中發生的一應事宜,邊疆種子也好,紅使徒也好,驅除擺渡人身上的印記也好,都該由我們處理。雖然家父出去旅了趟游,帶走了幾員干將,但我星羅館人才濟濟,斷不至于淪落到連一個去過邊疆的五品都拿不出手,靠外人救火的地步。”
“這個關頭,你偏要硬插一杠子,打著救急的名頭借路開門,與人私會……你待了五分鐘,惹得我家父的那群老兄弟群情激憤,我勸服他們費了老大勁兒,當然便宜不了。聽說,你自己做點兒小生意?哎呀,不知得清多少庫存,才補得上這個缺口。”
“小王爺盡管報價,”君年笑呵呵的,“反正有人給我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