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最里面是一個長凳,右側是一個短凳,再加上四壁,都鋪著紅色的毛氈。中間則是一個小木箱,食盒以及小火爐、火折、毛巾、小盆等東西放在里面。
而李桂剛剛在偏凳坐下,賈寶玉就盯著李桂問道:“大兄變化為何如此之大也?”
賈寶玉以前只是以為李桂只是因為挨打而沉默寡言,而從晴雯的敘述中他感到了一個知禮好學的儒生,這個變化就超出了他的接收范疇,他以前和李桂的關系又親密,以他現在的年齡心思還單純,因此就直接向李桂問了出來。
他這樣問對李桂來講倒是有些猝然,不過他心里已經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因此微微一愣,又沉吟了一下之后,李桂才微笑道:“回二爺,上次挨打后,我就怕再次被老爺打,所以我就長了心,在窗外偷聽先生講課,一聽之后,才知世間之至理,以前真是白活了!”
這套說辭實際上是李桂為賈政準備的,只是在當時的場合中,單聘仁三人將氣氛調和的太好,他沒有用上!李桂也認為這套說辭最能解釋他巨大的變化。
不過李桂認為這套說辭講給賈寶玉聽,只怕會引起他的反感,原因無它,《紅樓夢》里寫的明白,賈寶玉是最討厭《四書》《五經》之類的經書的了,認為它們不過是祿蠹們的敲門磚,而《弟子規》卻正是勸人好學、有矩的經文……
但是李桂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了,原因一是這是最好的解釋,至于第二點則是因為恩惠。雖然以前受的教育讓他討厭封建社會,但李桂不得不承認,榮國府現在提供著他衣食住行的條件,對他確實有恩惠,再想到賈寶玉的結局,以及現在賈寶玉的眼高手低,不韻世事,他想點撥一下……算是心安。
至于第三點則是因為內心的規范。他以前是一個老師,是教育學生的,賈寶玉現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個有很多毛病的學生,讓他迎合一個學生,或者說敷衍一個學生,他內心的規范也不允許他這么做。
而最根本的一點在于他清楚自從他決定走科舉這條路求生時,在思想上他與賈寶玉就不合拍了。而這一點,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法改變——他想不出比科考更好的路來求生!
既然早已有了裂痕,那把裂痕亮出來也就無妨了!
而如李桂如預測的一樣,李桂剛說完,賈寶玉就眉頭一皺,脫口而出道:“沒想到你也是一祿蠹,真真……”
說到這里,考慮到以前的關系,又想到畢竟還要李桂做擋箭牌他下面的話戛然而止。
而這時李桂已經淡淡的說道:“二爺,如果你為長隨,你當如何?”
李桂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輕描淡寫,輕輕點撥賈寶玉。以前教育學生的方式,不論是講道理還是訓斥對賈寶玉都不行,他現在在身份不允許,賈寶玉的性格也不允許。
而對于賈寶玉來講,身在富貴中,賈政教育他是以‘士’為標準,賈母、王夫人的言傳身教是以‘主’為標準,講究的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可以這么說,從來沒有一個人讓賈寶玉以下人的角度看問題,他更是從來沒想過會當個長隨,李桂這么一問,他不由的呆了呆。
隨即就感到他要是長隨……也不能一直做個長隨!而這時佛家思想已經影響了他,佛家講究安身守命……但他畢竟年幼,正是血氣豐盈之時,這樣寂滅無為,他又覺得不妥。而要讀書求仕,他又本能的感到厭惡……
各種念頭在他腦海里翻騰,他現在思想還不成熟,一時之間腦海里紛亂之極……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心里還是本能的拒絕著讀書求仕。
而對于李桂的這個問題,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逃避責任的性子讓他沉默不言,茫茫然把眼睛投向了車窗外……
以后的路途有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