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閏幼妹的死,沒有引起一點點聲響。像是石子落入深潭,點點漣漪不見回響,如同巨石碎落深淵,無人問津。
正房中,青銅燈盞上一撮細細的火苗帶來些許光明,橘黃色光芒鋪撒在矮幾上,竹簡上的字晦隱晦現。
他心煩意亂的將竹簡卷起,然后又攤開,來來回回重復了數次,隨著一聲輕嘆,竹簡半卷著,手指摩擦著竹簡的毛邊。
此刻,聶嗣的心情很復雜。悲傷大抵是有的,不過并不深刻,說到底,死的人是周閏庶妹,而他和周閏并不熟悉,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在此基礎上,他并沒有感到何等的難過。
除卻悲傷,他心中更深的感受是‘難以置信’。
他自以為自己已經快要熟悉這個世界了,馬上就能做到‘既來之則安之’,可是這件事發生之后,他對自己篤定的信念產生了質疑。
回想起周彥的冷漠,聶嗣總有種深深的危機感。
如果,當時他沒有多事去救周閏,會不會事情會不一樣呢?
這種想法不止一次從他的腦子中冒出來,可是每一次又會被他自己否定。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用‘復雜’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最是貼切,他既為那個陌生的女孩感到悲傷,同時也因為周彥的冷漠而感到寒意。
更多的,則是對‘秩序’的質疑。
在這個世界,他真的能安安穩穩的活著嗎?
聶嗣‘嘶’的一聲,吸了口冷氣,旋即攏了攏雪白的袖子,半靠在憑幾上,目光出神的看著搖曳的火苗。
四下里寂靜無聲,一絲絲風在屋子中流竄,偶爾輕撫火苗,燭光輕微的閃動一下,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自從經歷了周閏庶妹的事情后,他沉默了許多,不再向從前那樣健談,更沒有遇上事情就急著分辨,大多數時候,他充當一個默默無名的看客。
范瓘曾開導他幾次,聶嗣笑著說自己沒事,但是范瓘顯然不太相信。
公羊瑜和荀胤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曾出口詢問過,不過聶嗣沒有說。
周閏很久沒有來丹水書院了,想來是他的心情一時半會兒無法調整回來吧。
酆朝嘉德四年五月,丹水城外迎來了黑壓壓的人群。
這些人衣衫襤褸,足無完履,面色蠟黃,有的背著包袱,抱著幼童。有的拄著樹枝,佝僂著腰,步履蹣跚。還有的,走著走著便倒在地上失去了氣息,其家人跪地伏尸哀嚎。
蒼白的嚎哭聲此起彼伏,周圍的人們看了一眼,旋即便嘆了一氣,眼眸無光的低著頭,一步步而行。
此刻,城門前,丹水縣尉見那宛如‘行尸’的百姓,大喝,“止步!”
聲音落下,只見一排箭矢緊跟著四散而落,阻止這些難民繼續踏前一步。
一雙雙害怕、驚怒的眼睛落在丹水縣尉身上。
“明公,求求你了,讓我們進城吧,孩子已經數日未飽腹了。”一對夫妻,抱著幼童,苦苦哀求丹水縣尉。
那幼童躺在母親懷中,因為饑餓已經失去了知覺,黑乎乎的小手無力的懸于空中。
懾于箭矢和攜刀帶劍的縣卒,難民們并不敢越過去,只能在原地停下來,期盼著丹水縣尉能放他們進去乞討。
丹水縣尉并沒有可憐這些人,他聲音冷冽而又強硬,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丹水縣君并未接到朝廷賑災命令,請各位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
“又是這般說辭!”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跳出人群,走出來,質疑道:“吾等已去過數地,商密、順陽、南鄉甚至酈縣,每到一處,你們皆是這般說辭!”
丹水縣尉‘刷拉’一下拔出長劍,劍指壯漢,斥道:“賑災事宜乃是朝廷作主,無朝廷命令,吾等豈敢擅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