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夜、陰云、戴著古怪儺面的男人。
僅剩的一縷殘月光下,越陽樓背月而來,濃稠如墨的陰影在他腳底下緩緩蠕動,似虎、似牛、似猿、似鳥、似蛇,仿佛無數的妖魔掙扎著要脫困而出,卻終究不得解脫。
千佛殿中,老僧瞑目,好似精神徹底和身后掙破泥胎的“濕婆法身”合為一體般。
在那一刻,只見到濕婆法身眉心的第三只眼目骨碌碌轉動,從宿命通所照見的諸多未來之中,盡善就仿佛看見無窮無盡的惡意,從眼前這個戴著儺面的古怪男人身上涌出,將整座小歡喜寺吞沒。
來不及細思了,也來不及猶豫了。
轉瞬間,似乎是因為受到宿命通所看到的諸多未來刺激,而明白這或許是避無可避之戰。
下一刻,就像絲毫不吝惜這身皮囊般,老僧冷漠到冷酷的,操控擒著孽龍的四臂巨人,松開一只手,將毫無抵抗之意的自己抓來,塞入口中,然后口中輕唱佛偈道:“佛在世時我沉淪,佛滅度后我出生,懺悔此身多業障,不見如來金色身!”
以宿命通時刻雙眼窺視著未來者,同樣也會為未來所主宰。
他們眼中只看得到最終的結果,往往就會忘記自己是身處現在之人,成為了只會根據現有選項毫不猶豫進行選擇的理性機器,連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乎!
根本沒在乎我說的話嘛……
看著似乎寧愿身死為食,也一點都不愿意幫自己找貓的老僧,搞不清這群魔怔人到底在想什么,越陽樓只能無可奈何的嘆息了一聲,道:“我只是想請你們幫個小忙而已,為什么非要逼我動手呢?”
“邪魔!邪魔!邪魔!”
吞掉老僧之后,似乎靈智大增的濕婆法身,只是操控著千佛殿中意識和肉身都被污染了眾僧如此狂笑著說道,明明本身就是以外道技術打造的邪物,可這一刻,它的神色卻是變得無比慈悲,連體表也鍍上了一層金色,和千佛殿中的諸佛泥胎共鳴。
在越陽樓的感知之中。
那些千佛殿中的其他佛像分明也是有異。
這一刻,隨著濕婆法身的異變,簌簌簌的聲響接連不斷在千佛殿中響起,一塊塊泥胎的碎片剝落,一具具青面獠牙、肌膚灰黑的血肉邪物就漸漸復蘇,在那些縫合改造的痕跡之下,依稀可以辨認出生前的模樣。
小歡喜者,實為出離五蘊色身也。
大歡喜者,實為滅盡諸相而得清凈也。
這一脈既不入聲聞乘、緣覺乘、也不入菩薩乘的佛法傳承,之所以被稱之為外道,不僅僅是因為其供奉‘大自在天’的神像。
而是因為這群家伙的經義中,直接否定所有的佛陀正法,言稱人本純靈,身魂為牢,是故有十二因緣流轉、五蘊三毒之苦。
認為這個世界上物質的的佛陀,不過是假佛陀、真魔羅,只有破壞掉障佛邪法的統治、破壞掉人世間一切的律法、破壞掉十二欲界眾生、二十二色界眾生、以及最終的六凡四圣法界,證得滅盡滅相,方可回歸到原始的純靈狀態,修持真佛正法。
在這樣的觀念之中。
他們認為生命本就是‘苦’的顯現,連快樂也不過就是沒有被認識到的‘苦’而已。
所以他們才要通過披死人衣裳、以乞討為生、乃至病不醫治、居于尸陀林的苦行,來消滅自己這具五蘊所成的色身、消滅這個受到‘世間’這個最大的障法魔羅浸染的自我意識。最終求得勘破和覺悟,而生出離厭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