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典聲眼神空洞麻木地望著他，明明四肢百骸冰凍般冷冽，卻流不出一滴淚水，甚至是發出一絲哀嚎。
“阿聲，魚形玉石你知道的，那便是你母親留下的。”
陳文忠登時雙眼睜得圓大，此刻他早已兩鬢斑白，整個人仿佛一具骷髏，倏然頹散開。辨不出幻境與現實，耳邊似乎傳來柳家的哭泣聲……
他不再負隅頑抗，啞然地看著曾經又愛又恨的陳典聲。這孩子化解了所有的扭結，他是愛與恨的解和。陳文忠頹喪不舍地凝視著他，雙眸閃過一絲無力：“死后請將我與兄長合葬在虎頭山，阿聲好好活下去，那個成過親的小娘子不要被別人搶走了。”
聞言陳典聲俊秀的雙眸中泛起小小的漣漪，他忍不住想起幼時那段調皮卻又溫馨的時光。陳氏兄弟一嚴一慈，他們在對著世仇后代的時候，是不是每一個笑容的背后，都有著難以抹去的苦痛折磨。
這些都無人可知，箭支流星般射過來，四叔反應極快地將他掩在身下，像幼年第一次玩兒炮仗失手時一樣，所有的危險都盡數落在面兇聲厲的四叔身上。
“四叔！”
劃破沉寂的嘶吼，驚得林中飛鳥撲騰騰地狂叫。
蘇清河想也不想奔下高臺，明祁雖及時勒令住手，可那些帶毒的箭頭還是穩準快地攝入他的后背。
“阿聲，爹——二叔不知道前情，這些年也只是想為自己慘死的妻兒報仇雪恨。我隱在這里，度日如年卻又被陳家兄弟打動，他們雖為賊寇，但這些年并未傷天害理。我再三猶豫，最終決定拿他最愛的獨子下手。寧家勢大，我早已謀劃得當，蹲守許久借老六之手將其擄上山頭。驢車的谷物就是我特意放的，寧家小娘子果然聰慧。順理成章明家三公子上山，我們里應外合。這一切自然又不被你知曉，但還是傷害了——”
“這不怪你！”陳典聲麻木地打斷了他，整個人好似抽魂離魄。
“阿聲，即使不是你的生身父親，我也未曾想真正害你。原想著等大仇得報，重新入籍陪你京都趕考，如今一切都太遲了！”
說著蘇清河神情異常痛苦地噴了好大一口黑血，玉山傾倒般跌落在陳典聲懷里，雙眼死前也沒有闔上。他目光極為眷戀，倒映著俊顏如玉的幼子。
虎頭山上他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叔侄，更是志趣相投的師生，卻沒有一天做過父子。
世間古怪離奇不足驚赫，妖魔鬼怪難抵自我心結，最讓人無可奈何的是腐朽也不能化掉的愛恨嗔癡。
眼前充斥著絕望和死亡的氣息，明祁高大的身影久久佇立在高臺之上，他心緒波蕩地眺望著天邊。不知何時黃昏已至，殘陽如血慘淡地掛在天邊，老鴉嘔啞嘲哳孤零零的停在白色的祭布桿上。
陳典聲輕輕用手合上蘇清河的雙目，下一瞬赫然決意赴死，可從灌木后跑出的寧星兒，打亂了一切。她不顧所有，禮節也好，顏面也罷，母親心神俱裂的喝斥，甚至是高臺之上未婚夫婿怨憤的目光……此時此刻，她只想將失魂落魄的他摟抱在懷中，珍視如奢寶。
四野風起鳥唳，落寞孤寂中她說：“夫君，請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