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的原因倒不是別的,而是只有對藩鎮理解十分粗淺的人,才會這樣作答;劉陟在他心中留的是個巧言善辯的聰惠形象,見識不該與腐儒相同。
于是王定保接著問道:“二郎平日喜歡看些什么書,《十二經》可曾讀過?”
連《十二經》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的劉陟搖了搖頭,厚著臉皮編出謊話,“我讀過《衛公兵法》......”
“兵書陣圖我倒是涉獵不深,你年紀尚小,精力只夠鉆研一道;對藩鎮不甚了解,也在常理之中;那我便從藩鎮如何形成開始講罷。”
因為前世網絡環境與教科書的雙重作用,劉陟一直覺得藩鎮一無是處,如今既然有當代人現身說法,他自然愿聽教誨。
“大唐原有十道,分置十道按察采訪處置使,可朝廷卻將此使屢次廢止,又屢次重設,你知道為何么?”
雖然這個問題跟藩鎮沒什么關系,但劉陟還是順著回答了,“大唐疆域廣袤,前所未有;朝廷無力控制數百個州、上千個縣,只能在州縣上再設一層行政機構協助管轄;可朝廷設了之后又擔憂起地方權柄過重。”
這個回答讓王定保頗為滿意,他贊許地看了劉陟一眼,又說道:“漢末刺史、州牧之鑒在前,朝廷不得不謹慎。”
“若是天寶年間能一直安定,圣天子或許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安史之亂卻將大唐引上了另一條路。”
“兩京淪陷,關東道路阻絕;玄宗皇帝不得已下令各地自募軍隊,分據險要之地防備叛軍。”
“而平定安史之亂后,朝廷便知道再也不能犯守外虛內的錯誤了;便在以邊境重兵防備外敵的同時,用中原已成規模的軍士防備邊境重兵,形成內外皆實的格局。”
劉陟聽著這些跟他了解出入也不大,小聲嘀咕了一句,“那我說的也沒錯,無論初心是什么,終究還是成了藩鎮割據的局面......”
“你錯就錯在,把藩鎮和割據,混為一談,”王定保的聲音陡然增大了幾分,同時瞪了劉陟一眼,像是對他不懂裝懂有些不悅,“這藩鎮,不過是大唐在十道不起監察作用后,在州縣上設置的另一種“道”。你連天下藩鎮分為幾種都不知道,怎么敢妄議藩鎮!”
既然是請教,劉陟自然不會生怒,他神色愈加恭謹,一副受教的樣子。
王定保這才繼續說道;“自憲宗元和中興以來至黃巢亂國之前,大唐方鎮共有四十四個——”
“其中在西北、西南的,如鳳翔、東川、西川等鎮;主要職責便是為國鎮守邊關,抵御外辱。這些藩鎮貧瘠,無朝廷輸送錢糧便不能立足,如何能割據?”
“內部拱戍的,多在中原,如宣武、武寧,河東等;他們控遏河朔,屏障關中,溝通江淮;朝廷討逆伐叛時,時常調動此類藩鎮兵將,這怎么算得上割據?”
“而東南諸鎮,鮮設幕府、少置甲兵,多由文臣統帥,十分恭順。國家軍政費用,基本都取于江淮、嶺南之地;清海軍便是此類藩鎮,出鎮廣州的齊公(徐彥若)于天復元年還派人去京兆輸送過稅賦,黃巢禍亂天下之前,此類藩鎮哪里有割據的影子?”
“位于河朔的魏博、成德、盧龍三鎮,因人口稠密,土地肥沃,易于聚斂財貨,又有精兵強將,截留稅賦,方才有割據的基礎,但放到天下藩鎮之中,割據的藩鎮不足十一;
況且就算他們與朝廷若即若離,朝廷改易或廢置州縣、增減官額的敕令,也能在河北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