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霜翻個白眼道:“師傅統共就帶來那么幾小瓶,夠縫你這溝一樣的口子么?”
鐵慈便笑,伸手撥弄著水,道:“過陣子我可能就要離京了,離京前,我要見師傅一回。”
丹霜應了,道:“離京也好,瞧你這背都快成師傅烤肉的鐵網了。回頭嫁人嚇死新郎。”
鐵慈便想到自己那個剛“鏢訂”的準未婚夫,那張丑得驚天地泣鬼神的畫像,哈哈一笑道:“那倒不見得,說不定被嚇死的人是我。”
丹霜哼了一聲,道:“左右是個幌子。將來不聽話,宰了便是。”又道:“赤雪讓人傳信回來,說西部那個小狼王,最近正巧往盛都來。說是為了互市的事情要尋戶部和兵部的晦氣,可巧咱們的人在編排他,這人聽說性子野,可不要撞上了惹出事端。”
鐵慈不以為意擺擺手,道:“等他到了,我說不定都離京千里了,怕什么。”
“說到離京。你何等身份,朝中老大臣們如何會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說到底是太后的廟堂。”鐵慈道,“今兒太后接連吃了兩次癟,和蕭常的聯姻暫時是擱下了,可這口氣她要不出,難免會和蕭家離心。所以我猜她必定又會拿舊規矩說事——大乾官宦貴族子弟有游學的慣例,也該輪到我了。”
“游學也分好幾種,武學、吟游、雜學。武學是最常見的,皇族本就應該學武,在盛都尋名師教導兩年,又實惠又安全;吟游是文治,走名山大川,雖然辛苦些,但卻是結交名士,示好天下學子的最佳途徑,于爭取文人歸心,日后皇位穩固有莫大好處,而且又會選派大儒名臣跟隨指導,又是一個籠絡文臣的好時機;最差的便是雜學了,天下百業,隨機選取,說是體察民情,體驗民生,但混雜龍蛇市井,誰知道會遇上什么要命的事端?而所謂百業多半三教九流,低賤如螻蟻,做得好于皇位并無助益,做的不好還容易敗壞名聲,不得民心。如果真要去游學歷練,你得想法子千萬別去學雜學。”
“我瞧著太后不會留我在京學武,雜學確實危險且容易被人鉆空子。詹事府曾和我提過好幾位名士,尤其那位儒家圣人,在朝在野都有莫大名聲,若得吟游機會,倒正好去拜訪,只是咱們想到的太后也想得到,得想個法子先……”
兩人在澡房里絮絮說話,其余人等都知道規矩,太女洗澡時不會靠近,各自去忙碌。不防門口有人進來,卻是一個華服少婦,帶著兩個侍女,守門的婢子見了急忙施禮,道聲:“靜妃娘娘。”
對方是皇太女生母,雖然來得少,但守門宮人自然不能攔。也不好說等待通報,靜妃熟門熟路進門來,自有宮人帶她去澡池附近,說太女正在沐浴請娘娘暖閣稍候,靜妃卻笑道:“正巧我做了一套里衣,用的是和州府上貢的潞綢,最是輕柔軟密,這便拿去給太女試試。”
宮人都知道這位娘娘出身平凡,性子也素來柔弱,在最為深沉詭秘的后宮,本來該是活不過三天的角色,偏偏她諸般都不如人,唯有顏色和運氣可稱歐皇。進宮沒多久皇后薨了,前頭得寵的妃子接連生子,卻都夭折了,輪到她早早有孕,生的卻是女兒,等到鐵慈被立為皇太女,她就被密密保護起來,在這宮中安然無憂地活著。
硬要說有什么不足,便是鐵慈向來待她不如待旁人親熱,很少往她宮里去,年歲越長越淡漠。宮人們私下議論,卻都說這位能生下皇太女那般人才,本就交了大運,她娘家無甚助力,本人又立不起來,皇太女不親近也是常理,她也算明事理,只管安安分分便好。
靜妃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心中并無怨尤,只是時日久了,難免思念,今日便尋了由頭過來,好在鐵慈素日雖不去她那里,但對她向來尊重,滿宮的人心里也明白,這位遲早是將來的太后,自然也好生伺候著,由得她去了。
靜妃怕打擾了女兒,沒讓侍女跟隨,自己悄悄靠近澡池門外,正猶豫著要不要打擾,卻聽見里頭交談聲。
丹霜正用了藥水給鐵慈二次上藥,好將來疤痕淡一些,那藥著實厲害,鐵慈這樣能忍的人也禁不住嘶嘶連聲,笑道:“好妹妹,你且輕些兒。”
丹霜冷冷道:“我就差沒在螞蟻背上繡花!”又忍不住罵,“太后好狠的手!”
靜妃再忍不住,舔了窗紙湊過去一看,鐵慈正坐在池沿,背對著正門,那一張傷痕縱橫交錯的后背,便猛然撞入了靜妃眼簾!
靜妃腦中轟然一聲,猛地退后一步,衣裳掉落。
里頭靜了靜,隨即傳出一聲喝問:“誰!”
靜妃下意識一驚,只覺得自己做了觸怒女兒的事,又被那傷痕震住,驚惶之下竟然踩著衣裳,奪路而逃。
等到丹霜沖出來,只看見地上印著大腳印子的雪白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