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嘆一口氣,“我不是要攔您。只是母妃膽子小,您這樣怒氣沖沖過去,滿宮都看在眼里,能把她嚇破膽兒。宮人們又最是爬高踩低,以后她日子怕就要難過了。難過也罷了,若是有人趁機教唆嚇唬她什么,再惹出禍事怎么辦?”
鐵儼沉默一瞬,停了步,半晌嘆了一聲,摸摸她的頭,道:“你總是這般為她籌謀,可她卻總是給你拖后腿,便受點教訓又何妨!”
父女倆都沉默了一陣。鐵儼想起鐵慈小時候,靜妃受人蠱惑,瞞著他把孩子送到太后宮里,后來鐵慈也不知道在太后宮里遭遇了什么,大病一場,險些丟了性命。之后他便將靜妃禁了足,說是懲罰,其實也是保護,如此太后便不好招惹靜妃。后來鐵慈年歲見漲,靜妃也不能總禁著,為免她中了太后和那些居心叵測妃子們的招,又說她體弱多病,需要靜養,不常出來,鐵慈也不親近,漸漸的也便被大家給忘記了。
父女兩人很注重靜妃的安全,沒少派親信暗中護衛,身邊人也會隔段日子便篩查一遍,但終究兩人都太忙,日常往來少,這些年那邊又一直無事,也便懈怠了。
誰曾想,一直膽小安分的靜妃,今日忽然竄出來壞了事。
儲君的身份太重要,她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母親,不出來也罷了,一出來,只會叫人看得憂心,擔心她會給太女帶來不良影響,平白惹出很多事來。
鐵儼嘆氣,又道:“雜學是不成的。父皇再想辦法,讓……”
“不必了。”鐵慈道,“出宮不是壞事,雜學深入民生也挺好。”
太后既然鐵了心,一計不成總還有另一計,鐵慈倒寧愿把戰場引得更遠一些。
再說,出宮在野,大隱于市,焉知于她不是掙脫束縛,另有一番天地呢?
鐵儼看看鐵慈,知道她向來大氣清朗,不鉆牛角尖,于他自然覺得安慰,但也不免惆悵。
這么好的孩子,卻生在這波譎云詭帝王家,一生不得安枕。
鐵儼終于停了腳步,道:“既如此,爹就緩緩再去。但你也不能再縱了她,總要她知道教訓才好。”
“那是自然。”
鐵慈帶著丹霜和小蟲兒走近靜妃的點芳殿的時候,看見殿內一片喜氣洋洋。
天色已晚,微有涼意,點芳殿的院子里花樹開得葳蕤,每棵樹下都垂了絹布宮燈,宮燈下別致地垂著水晶琉璃珠兒,風一過便琳瑯作響,時不時花瓣飄落燈上,便映出些山長水遠的景致來。
靜妃和著一眾宮人正在燈下忙碌,有人量布有人裁剪,靜妃拿了個鞋墊親自刺繡。鐵慈不許人通報,悄然進門,看燈下眾人和樂融融,便站定在了陰影中。
她靜靜看母親繡花的神情,平靜底掩藏著淡淡的悲憫。
丹霜臉色很不好看。
坑了皇太女,還在這里沾沾自喜嗎?
她上前一步,被鐵慈拉住。
靜妃卻在此時抬頭,看見了鐵慈,一瞬間眼神驚喜。急忙站起迎了過來,一邊笑道:“慈兒你怎么來了?快,碧羅,快去給皇太女端春盤來。”
那伶伶俐俐的宮女便起身,先給鐵慈行禮,又去端了一盤五色各異的精致點心來,并五色精巧玉壺。宮女笑道:“殿下,這是娘娘夜來不睡,想出來的新鮮法兒。這嫩粉的是桃花點,配翠離酒;這白色的蘿卜糕,配醉湘妃;這紫色的是紫藤酥,配天涯緗……”
她語速快,口齒卻極清楚,說話時神采飛揚,顯然是個極其聰明的丫頭。鐵慈垂首看那點心,極其講究地配著各色甜酒,搭配得當,色澤賞心悅目,便拈了一塊點心,問那宮女:“你做的?”
那宮女抿嘴笑道:“奴婢手藝不精,殿下恕罪。”嘴上說得謙虛,神色卻很是自信。
鐵慈又道:“娘娘今日衣裳插戴也頗別致,你的建議?”
碧羅又笑,道:“娘娘和殿下喜歡,便是奴婢的福分。”
她接連被夸了兩次,神態便飛揚起來,也不理會旁邊神情歡喜又局促卻插不上話的靜妃,自顧自拿了靜妃方才做的繡花,道:“娘娘給殿下繡的這鞋墊兒,這萬字連綿花樣兒邊緣還繡了小花,最是精心不過。”接著竟然又帶著笑意道:“這樣的衣裳鞋物娘娘準備了許多呢,倒是終于見到殿下親自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