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還在繼續,血色如浪潮不斷向營地外圍蔓延,最外圍的普通營士兵也開始騷動,一些中低級軍官開始發出指令,指揮士兵趁著看守軍驚惶騷亂,出手奪他們武器。
狄一葦居高臨下,并不急著和自己的屬下匯合,猶自從容點評:“沒有計算好時間,有的爆點不大準確。這一隊應該分工掩進……嘖嘖,胡老四出手太慢了,喲,張亭火藥彈沒放好,竟然受了傷。哎,最近是沒吃飽嗎?一個個像抽了大煙似的……扣分,統統扣分。”
她竟然像日常訓練一樣開始點評戰陣得失。
夏侯淳看她一眼,心中感嘆。
這位真是他見過的除了皇太女之外心志最強大的女性了。
困苦磨折也好,侮辱傷害也好,殘酷戰爭也好,同袍殘殺也好,在她眼里,都只是人生里一場又一場的試煉罷了。
需要認真對待,卻連個坎兒都算不上。
她時刻居安思危,永遠昂首向著邊境,巨變突然襲來,她卻早有面對一切的準備。
火光映照在她蒼白臉頰,夏侯淳卻覺得自己從這個瘦弱的女子身上看見人間最為沛然莫御的力量。
狄一葦始終冷靜,毫無感嘆之色,給蝎子營打完分,看看守的蕭常親軍和開平軍已經兵敗如山倒,便再次發出哨聲。
底下猛然節奏一停,蝎子營令行禁止,全部停手,面不改色開始清點俘虜。
地上士兵一群一群地捆著,很多人帶傷流血,形容凄慘,說起來都是大乾軍隊,是同袍,不住有人痛聲哀求,大營里的普通士兵逞一腔血勇反攻,此刻逆轉情勢,看著便有些不忍,都猶豫地看著自己的將官,想要求情。
卻見蝎子營的士兵大步過來,推開那些下不了手的普通士兵,踩著地上的殘肢斷臂,踩過大聲呻吟的開平軍,不聽不聞,面色沉肅,三下五除二便將人狠狠捆了。
不管是不是同袍,立場不同便不必顧念。狄一葦當初選拔蝎子營就特地選擇心地堅毅出手果敢的士兵,鐵血訓練之后更是狠辣決絕,蝎子營狂風般卷過,誰喊得大聲就捆得更狠,漸漸無人敢騷動,營地里安靜下來。
狄一葦又發出一聲哨聲。
片刻騷動之后,有數人策馬而來,赤雪注意到那幾位都是主營中將領,一個不少。
士兵們則徒步跟在將領們身后,向狄一葦方向奔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狄一葦一點也不颯爽地慢吞吞從石頭上爬下來,沖上山坡的將領們激動地看著她,胸口起伏,眼睛發亮。
也有些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偷偷地瞄狄一葦的臉,目光絲毫不敢觸及脖子以下。
不管別人是激動還是害羞,是不安還是關切,狄一葦還是狄一葦,迎著迎上來的將士,咳嗽一聲,慢吞吞問:“我的煙槍呢?”
眾人一怔,隨即哄堂大笑,有人笑道:“給那閹貨撅折了,扔茅坑了!”
“黃明以為您不離手的煙槍,該得鑲了多少寶貝,或者就是個金絲楠木的,誰知道拿到手二兩爛木頭,鑲黃銅,氣得他當場就撅折了。”
“指揮使您可別再問煙槍了,這玩意害您還不夠嗎?撅折了好,大家伙誰也不許給指揮使找第二只來!”
笑聲里人人都分外快活,一開始總想起囚車里裸身示眾的指揮使,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將士們,因她那坦然如前的態度,也漸漸放松許多,加入了玩笑的隊伍。
哄笑聲里,狄一葦忽然轉過頭來,輕聲對夏侯淳道:“很遺憾,你的主子失去了最后的機會。”
夏侯淳目光一閃,正要詢問,遠處卻忽然傳來大片馬蹄聲。
黃明蕭常氣急敗壞地帶著人奔來了。
夏侯淳目光一縮,很詫異這時刻黃明蕭常竟然還不逃。
蝎子營反攻,大營轉眼回歸舊主,可以想見別的營一定也人心浮動,黃明蕭常無法駕馭,永平軍還是狄一葦的天下,他們不逃還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