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過獎,過獎。”
蕭雪崖對他側目而視。
傳聞里遼東新世子心狠手辣,殺神再世,曾硬生生追殺自己的父親兄弟從永平至遼東,一路解決了五個兄弟,手段百出,逼得他父親無人可選,不得不立他為世子。
而在此之前,他已經將最有可能的幾位繼承人解決干凈,包括了長子和實力雄厚的嫡次子。
蕭雪崖不涉爭斗,但他讀書,史書上寫過各種形式的奪嫡手段,大多玩弄陰謀,合縱連橫,可從來沒有見過慕容翊這一款的。
競爭者多,殺光就完了。
蕭雪崖乍一聽說的時候,覺得這個新世子一定是個殺心極重的莽夫,然而回頭再想想,對付定安王那樣思慮極深的梟雄,用什么手段都可能弄巧成拙,唯有這一手釜底抽薪,反而會讓定安王另眼相看。
沒見的時候猜測過這該是怎樣一位陰鷙人物,等到真見了人……真是一言難盡。
但他沒有明白的是,慕容翊既然為了王位不擇手段,為什么不留在遼東趁熱打鐵,交結權臣,鞏固權位,反而丟下這一攤事,跑來大乾皇太女身邊。
難道是想要拿大乾皇儲作為給定安王的投名狀?
這確實比什么都能鞏固他的遼東世子之位。
而皇太女對他顯然極其信任……
蕭雪崖心頭忽然掠過一絲煩躁,冷冷道:“閣下何必再打馬虎眼?遼東不安分,定安王野心勃勃,不尊朝廷,你卻留在太女身邊,大獻殷勤,所為何來?”
“所為何來?”慕容翊失笑,“自然是為阿慈而來。”
“巧言令色……”
“我說為了太女來,你就說我巧言令色,甚至不愿聽我細說。”慕容翊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因為你心里覺得我在撒謊,覺得子弟的行事都應該和家族利益一致?”
蕭雪崖忽然閉嘴。唇線緊抿平直如一。
“去年滋陽初見你的時候,你似乎并不是這樣想。那次你明知那批淵鐵刀劍和蕭家有關,但還是選擇了親自追回。”慕容翊道,“但是現在,你好像想法有了改變。”
蕭雪崖依舊沉默,肌膚深情沉冷如石上雪。
“你好像在猶豫,在徘徊,在權衡和思量,這在你凌厲決斷的人生里顯得非常少見,你在猶豫徘徊權衡思量什么呢?”慕容翊瞇起眼,對著江水愜意地噴出一口煙圈,“嗯,我猜猜……要不要救蕭家?要不要殺了皇太女?”
蕭雪崖霍然轉頭,目光如刀似冰。
慕容翊卻看也沒看他,還是那個不急不慢的語調,聲音好聽得令人膝蓋發軟,說出口的每個字卻都像要給人刮骨,“說什么雪帥崖岸,玉潔冰清。其實都是架上去的梯子下不來的臺階,蕭家一手遮天的權勢,給了你睥睨天下的機會。在滋陽的時候,因為蕭家勢盛,所以你可以做自己,萬事不理,只理會人間準則。可現在的蕭家,讓你覺得你再不理會便要消亡。而蕭家消亡令你恐懼的,并不是會失去榮華富貴,你不至于在乎這些,你害怕的是失去你的兵權,失去你的戰場,失去你征戰四方,開疆拓土的機會和夢想。”
蕭雪崖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他的眼珠子比尋常人淡一些,日光下清透如琉璃,一瞬不瞬盯著人看的時候,有種徹骨的寒。
慕容翊卻始終笑著,連眼角都是彎彎的,襯著飛揚的眉,有種薄薄的媚,眸光卻透著冷眼看世間的譏誚。
“所以誰又知道呢,冰山一般的雪帥,其實是個軟弱的人呢。仰仗著蕭家的勢力成就偉業,卻又不齒蕭家的行事總想割裂,好成就自己公正公義的名聲。但真到生死關頭該決裂的時刻,卻又舍不下蕭家的如山背景和雄厚資源。到最后,子不子,孫不孫,將不將,臣不臣,你還能做個什么?”
一截燃盡的草卷從他豐潤紅唇間掉落,他輕輕一吹,便化了飛灰在這天地間。
他笑:“你覺得我像個諛臣,可在我眼里,你連諛臣都做不好。”
蕭雪崖盯著他,江面上的風此刻都似乎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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