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草連橫向東折,土涼沙冷,山丘平寂,萬籟俱眠。
寒鴉振翅,月夜驚寒,待那日頭藏盡余暉,黑夜一點點蠶食著西邊飄散的幾朵橙黃的云,將懷中藏匿的幽藍,盡皆釋放,給遙遠的天際,送去一抔寂寞。直至天地皆一色,墨韻滿四野。
天地之間,茫茫一片。江山萬里,世代更迭。亙古不變的,唯有風月。今人只道古人風流,殊不知那明月看慣了多少生死輪回。料想那月宮里的嫦娥,眼淚也已然流干,轉而成為了世間最為鐵石心腸之人。
月灑西山,寒丘沙土盡如雪。影落孤身,老樹寒鴉皆同行。
且說那韓追邁著逐漸沉重的步伐,終究在剛入夜時爬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頭。此地距離承天府不過二三里地,他卻從白走到黑。重傷初愈,如此勞命傷神,本是大忌。但追兵隨時會出現,韓追不敢怠惰,也不敢停下。正如他所說,如今他的性命,早已不是為自己一人而活。
抬頭望了一眼那一輪新月,倒也不覺得孤單。回頭望去,來時之路已然隱沒在無盡的黑夜之中,看不真切。料想哪怕狄挽鳳察覺異樣,想要追到此處也需要些時辰,夜路難行,自己又是筋疲力竭,若是強咬著牙走下去,為那一兩里地的路程牽動傷勢,便會耽誤更多的行程,反倒是得不償失。
故而再三斟酌之下,韓追終于決意停下腳步,在這山頭暫歇一陣。忽見不遠處有一小片湖泊,湖旁又亂石排布,正好取水歇息。韓追大喜,快步上前,將一直緊抱在懷中的骨灰壇擺在一旁,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小壇好酒。原是路過一酒肆時用薛神醫所贈盤纏購得。想的正是借酒澆愁之故事。但此時他人困馬乏,顧不得許多,趴在湖邊伸長了脖子便灌了幾大口涼水。
晚秋清水,已然帶有幾分霜刀雪戟的味道,劃過咽喉,直沖天靈,叫本是饑寒交迫,困頓難當的韓追霎時間清醒了不少。捧了幾捧清水潑在臉上,將那滿臉的臟污洗凈,打濕的頭發貼在頰邊,刺骨寒風在耳畔呼嘯,韓追卻不為所動,長舒一口氣。
跪倒在湖邊,借著月色與如鏡的湖面,顫顫巍巍抬起右手,撫摸著有些陌生的臉。那纖細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攀上那再也無法睜開的左眼,苦笑不已。自己在流落街頭之時尚且不自怨自艾,可如今那從未有過的絕望卻占據整個心頭。天地之間,蒼穹之下,韓追的影子隨風擺動,如那石縫間掙扎的枯草一般。
生死只在一念間。
但韓追并無尋死之意。
不及多想,順勢脫下那被自己扯破的衣衫,丟在湖邊,**著身子便縱身跳入那冰冷徹骨的湖水之中,將滿身糞土臟污盡皆洗凈,又宛若一條自由的游魚,潛入水底,浮出水面,周而復始。或是將全身浸在水中,或是浮于水面,放空自己,看蒼穹如此。眼看著夜色漸深,韓追終于破開那平靜的湖面,踩住那并不算深的湖底,站起身來。
(本章未完,請翻頁)
白凈的皮肉再一次恢復他本來的樣貌,還掛著密密麻麻,毫無規律的水珠,宛若浸潤了水的白玉。脖頸與手掌微微發紅,韓追卻并不在意,這冰冷的湖水宛若千萬根花針一般刺痛著他的身子,卻能讓他越來越清醒。韓追似乎有些享受,就這么呆立水中,微閉右眼,昂著頭不斷呼出斷續的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