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老和尚又是一陣催促:“快些快些,輪到你了……”
言晦似也明白自己不受待見,又看老和尚急迫,只得無奈地先下一手,未曾想他的白子剛落下,卻見老和尚眼睛猛地一亮,“啪”地將一枚黑子定在盤中,然后咧開嘴,雙手齊出開始撿拾起被圍的白子。
言晦呆呆望著棋盤,宗言猜他這時應該已經絕望了。
果然,言晦又一次主動認輸了。
“師兄就是師兄,弘持服了。”他自嘲地吐出一句,奇怪的是,他這時的自稱竟然不是言晦,而是弘持。
那頭老和尚弘濟贏了一局,正在開心,沒想到言晦這個“弘持服了”一出口,他突然怔住了,片刻后長眉一抖,竟咧嘴笑起來:“弘持,你出來啦?”
言晦睜大雙眼,急促問道:“師兄還記得我?”
宗言也是神情一震,這可是師父從未有過的反應,難道因為言晦這個叛徒的到來,老和尚被氣得恢復了?
可這種情況到底是好還是壞?正考慮著要不要攆人呢。
卻聽得老和尚又嘀咕道:“師父罰你不許吃飯,現在餓了吧?來,師兄這里還留了兩塊饅頭。”他一邊說著,雙手開始在身上摸索起來。可他這時哪能找到什么窩頭,良久后才撓了撓光頭:“奇怪,饅頭呢?我攢了兩天呢,怎么就沒了?”
“師兄,我吃飽了,弘持吃飽了。”他這番表現,宗言自是摸不著頭腦,可言晦卻是抬手捂住臉,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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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宗言送走了失魂落魄的言晦,回到院中的時候,老和尚正捂著肚子,嚷嚷著餓了。
這時候天都快黑了,午飯沒吃,可不餓么?
宗言深深望他,想到言晦臨走時嘴里念叨的“何苦來哉”,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兒。
這時候還是吃飯最重要,他將滿腦子的思緒甩開,跑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了。
之后的幾天,言晦都會上門,有時是上午,有時是傍晚,或獨自一人,或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
每次會陪著師父手談幾局,兩個大和尚坐在棋盤兩端,雞同鴨講地將無營養的對話聊上半天才罷休。
只是這樣一來,宗言就不能出去擺攤,他實在不放心留師父一個人在家。
說實話,最初他對這個國師的觀感談不上有多好,畢竟幾年的安穩生活就是讓眼前這個,按照輩分自己應該叫師叔的家伙破壞掉了。
但時間一長,他感覺言晦這個人大體看上去還可以。而通過他與師父的聊天內容,也漸漸明白了上一輩之間的恩怨糾葛。
言晦與老和尚弘濟年齡相差了二十多歲,卻是跟著一個師父學習的師兄弟。
只因性格跳脫,向來不受他們的師父喜歡,時常挨罰。
后來發生一件小錯,他竟被逐出師門,還連累得老和尚弘濟受了懲處,言晦一氣之下跑去京城,重新拜了個高僧為師,連法號都換了。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當時的弘持,已經成了京城中聲望卓著的言晦禪師。可年輕時代發生的一切,到底成了魔障,心心念地想將菩提寺毀去,斷絕了傳承。
但他其實還有底線,盡管后來掌握了很大的權力,也未曾將想法付之行動。
只是畢竟身為國師,身旁自有人為之分憂,有個弟子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往事,利用這次皇帝遷都的機會,憑著一張輕飄飄的旨意,將他藏在心底的愿望實現了。
好在那人沒敢做得太過,否則就不會是今日這般局面。
人性都是復雜的,如今言晦與老和尚重逢,見到當年最親近的師兄成了這個樣子,心底的積怨,不知怎的竟煙消云散,只剩唏噓與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