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提問,卞德明嘆道:“這位兄弟,咱們都被關進大牢里面來了。也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出得去,談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閑著也是閑著。”潘龍笑道,“天曉得要被關多久,總要找點話頭來談談。不瞞你說,我混江湖之前也是讀過書的。平時就喜歡跟人談古論今,討論天下大事。你讓我跟他們談那些花天酒地的事情,我說不了兩句,他們就會說‘老司機交流會,處男走開’……那多沒面子!”
卞德明被他這話逗笑了,原本陰沉的心情也好轉了幾分。
“變法是好事,但這青州的官兒們把好事做成了壞事。”他說,“治國如治病,用藥要恰到好處。少一分效力不足,多一分就可能毒死人。可青州的官兒們已經不是多一分的問題,是直接下了兩三倍的份量!”
他嘆了口氣:“像他們這么做事,若是朝廷因循守舊,倒是能夠太太平平。如今朝廷有所變革,他們就會把事情做大做壞,乃至于禍國殃民!”
潘龍點了點頭,又問:“你覺得,他們是故意把事情做壞了呢?還是原本想要把事情做好,但好心做了壞事?”
“這些狗官哪有什么好心!”卞德明冷哼一聲,分析說,“青州的官兒是絕對不會刻意給朝廷搗亂的,這不是青州官場的風氣。他們只是習慣性地將朝廷下達的任務層層加碼,朝廷要做到一,到了知府那邊就變成了二,再到知縣這邊就成了三,如此而已。”
“可我在外面看到,官差核查資產,只向百姓逞兇,完全不去招惹高門大戶……這豈不是不符合朝廷的命令?”潘龍問道。
卞德明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后說:“小兄弟,你說讀過書……怕是大多讀的都是詩詞歌賦之類吧?”
潘龍眨了眨眼睛,作茫然狀。
“你若是多讀一些史書就會明白,這再正常不過了!朝廷是什么?朝廷也是由人組成的,但凡是人,就要維護自己的利益。昔年帝甲子有《國論》、《法論》、《天下論》三篇,號稱‘開天辟地、震古爍今’,你若是這次有命出去,不妨找來看看。”
“你說的是‘平天策’嗎?那不是一共有六篇的嗎,為什么你只說三篇?”
“哈哈,帝甲子這三篇,州郡的官學里面還能找到。文超公那《論財富》、《論權力》、《論階級》三篇,早在帝乙丑時候就已經不許民間私自刊印,后來甚至專門查過幾回,你到哪里去找這三篇來讀?”
卞德明說著搖了搖頭,嘆道:“我也很想找到那三篇讀一讀,看看天下第一賢人和天下第一賢君之間有什么不同。可惜怎么也找不到。別說我找不到,便是我青州的學者們,多年搜尋,也不曾找到那平天策的下卷三篇啊!”
他感嘆過之后,便向潘龍解釋說:“朝廷的錢從哪里來?從稅收中來。本朝不設戶稅,唯有田商二稅。這兩個稅收,大頭都來自于那些高門大戶。說白了,官差們的俸祿就是從高門大戶那邊來的,他們又怎么會殺雞取卵,找大戶們的麻煩呢?”
“可朝廷變法,為的不就是限制大戶嗎?我也看過《神都舌戰》,洛南皇子就說‘當今天下之弊,在巨戶無稅、大戶小稅、中小之戶反繳重稅。故當重核資產,使稅與戶同,國民俱利’……這意思不是很明白的嗎?”
卞德明搖頭,神情之中頗有幾分不屑:“說得好聽罷了,若是要清查財富,為何不先從諸趙開始?調整供奉產業那一條,遲遲不見動靜。倒是核查民間資產這塊搞得風風火火……帝家自己不肯帶頭割肉,卻要別人放血,哪有那么容易!”
潘龍連連點頭,心中頓時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