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在一種表面融洽、實則各懷心思的氛圍中結束了。
侍者撤走了最后的餐具,奉上了清口的香茗。
直到這時,旅行者捧起溫熱的茶杯,指尖傳來的暖意卻讓她心底猛地一激靈,一股寒意沿著脊椎悄然爬升。
不對勁!
她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
旅行者原本是抱著十二萬分的警惕踏入這扇門的!
從踏入新琉璃亭開始,她就該像繃緊的弓弦,時刻提防著潘塔羅涅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可是在剛才那些看似隨意的寒暄、派蒙的插科打諢、以及珍饈美味的輪番轟炸下,她的警惕性竟如暖陽下的冰雪般不知不覺地消融了大半。
旅行者甚至都短暫地忘記了此行的核心目的!
一種被溫水煮青蛙般的感覺讓少女瞬間清醒,差點驚出了一身細密的冷汗。
旅行者猛地抬起頭,看向主位上依舊從容優雅的潘塔羅涅,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試探著開口道:“潘塔羅涅先生,關于那盞價值七千萬摩拉的霄燈……我們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你之前說今晚邀請我們,正是為了欣賞那盞叫做「浮影歸離」的霄燈。”
潘塔羅涅聞言,眉梢極其輕微地挑了一下,仿佛真的需要努力回憶一下。
隨即,大銀行家臉上浮現出那種慣常的、溫和卻毫無深意的笑容,甚至帶著點恍然大悟般的輕浮。
“噢——!”他拖長了調子,語氣輕松得像是剛剛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你說那個啊?真是不好意思,光顧著享受美食和愉快的談話了。”
潘塔羅涅臉上的笑容依舊,但鏡片后的眼眸里卻清晰地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近乎刻薄的嘲弄,仿佛在嘲笑旅行者現在才想起正題,又像是在嘲笑那所謂的七千萬摩拉本身。
“唉,瞧我這記性。”
潘塔羅涅自嘲般地聳了聳肩,姿態隨意地站起身。
他踱步到包間角落那個不起眼的卻砂木立柜前,動作沒有絲毫的鄭重或小心翼翼,就像是去拿一盒放在那里的紙巾。
他甚至沒有特意去尋找,只是用戴著數枚閃耀戒指的手,隨意地在柜面上一抹一按,一個精巧的暗格便咔噠一聲輕響彈開。
潘塔羅涅看也沒看,單手探進去,像拎起一個剛買回來的普通點心盒一樣,隨隨便便就拎出了一個約莫兩尺長、一尺寬的扁平方盒。
那盒子通體覆蓋著深色絲絨,邊緣鑲嵌著低調的暗金色包角,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然而,在潘塔羅涅手中,它仿佛失去了所有分量和意義,富人就這么拎著那價值連城的盒子,如同拎著一袋垃圾,步履輕松地晃回桌邊。
“喏,就這個。”
潘塔羅涅隨手將盒子放在了剛才還擺滿珍饈的桌面上,沉重的盒子與硬木桌面相撞,發出不輕不重的悶響,絲絨的表面甚至可能因此沾上了一點之前菜肴殘留的、微不足道的油星或湯汁痕跡,但他連眼角余光都沒掃一下。
那份刻意展現的隨意,甚至帶著點粗暴的輕慢,與旅行者口中七千萬摩拉的天文數字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諷刺反差。
做完這一切,潘塔羅涅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將目光投向因為盒子被隨意丟棄而瞳孔微縮的旅行者,唇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絲玩味的、居高臨下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