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其實想法每天都在變,他一方面想著讓劉娥不要這么快露頭,免得成了眾矢之的,但一方面,自己又克制不住去找她,還怕她寂寞,拉了楊氏與陳氏來陪她,又想讓楊陳兩人打掩護,自然就很快被楊陳兩人看了出來。但這兩人一來也是心領神會,知道有意讓她們幾個蜀女互為援引,且劉娥深得圣寵,與她交好大有裨益;另一方面皇帝肯信任自己,又是何等的機會。楊媛有一爭之心,陳大車得了皇帝賞其秘閣觀書,自然也愿意配合。
趙恒自以為安排得宜,所以剛開始有些謹慎,后來就漸漸忘形,帶著劉娥各處游玩,有時候也拿朝政的事同她抱怨。他原來是覺得在孝期內,大臣們每天討論著先帝的葬禮服制,尊號,各種追封,分封,聽著他們一個個字地吵,感覺就夠勞心了。以為等這些過了,事情會輕松些。誰知道如今面對著的就是各種內憂外患……
“契丹擾邊、黨項人在銀州作亂、西川劉旴兵亂,太白星犯太微星……”他細數著這些事,眉頭就皺了起來。
劉娥聽到后頭,不禁笑了:“連太白星都來惹事了,怪不得官家忙。”
趙恒嘆道:“如今還要大赦天下,所有死囚的名單重新審核。明年要開科舉,諸國來使要朝賀,每件事情都要用到錢,可各州還要求天恩減稅……現在想想,每天聽他們吵封號爭儀制是多么省心的事了。橫豎是會吵個結果出來的,朕不操心啊。可這些國計民生的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朕這里一句話,就是千萬黎民的禍福相依。小娥,朕是心累啊。”
劉娥就勸他:“幸而還有文武百官相助,官家可以多倚重他們一些。”
趙恒點頭:“那是自然,可是有許多事,還得自己拿主意。”他也知道自己對政事上才具不足,因此每日都召學士庭經講座,學歷朝歷代君臣之道。可是朝臣們心思各異,明著是給皇帝講學,其實暗中都希望將自己的想法灌輸給皇帝,以潛移默化皇帝的想法。這樣的想法,皇帝能夠明白,可這樣的做法,皇帝卻不愿意接受。他學習經典,學習圣賢之言,明君良臣的典故,是要為已經所用,誰愿意一件事,一本書,被今天這個人這么說,明年那個人又那么說,他不但要自己分辨出這書中真正的意思,還要去想對方這種解釋背后的潛意思是什么,這樣自然弄得自己更累了。但卻又放松不得。他與劉娥素來無話不談,自然也向她抱怨了幾句。
劉娥聽著他抱怨,也替他難受,本來朝政就夠累人了,還要多這些心思。心里想了想,就建議道:“既如此,不如叫他們一起編書,有什么想法,在編書的時候就吵明白了,定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釋方式來。既然他們自己都吵明白了,都能夠接受,那官家對這些事情,也有個章程依舊,哪怕他們將來意見不一,也可拿這個同他們說。”
這倒是個好主意,趙恒撫掌道:“唐太宗說:‘以史為鑒,可以知得失。’我記得父皇也編過太平御覽,如今就讓他們編類似《貞觀政要》這種歷代君臣事跡,朕也看看,到底如何做好一個皇帝,前人又是怎么做的。”
劉娥說:“誰也不是生來的明君英主,只要心懷仁德,明白歷代得失,學著做,自然就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當下趙恒于次日,就令素日負責給他講學的幾個大臣,如王欽若、楊億、孫奭等一同編修歷代君臣事跡,王欽若等商議了十余日之后,擬定了一個章程,擬取材以正史為主,間及經書、子書,而小說、雜書一律不收;錄以人物、事類,不及其余,側重唐至五代的群臣實錄。
這日劉娥正在調香,忽然壽成殿有人過來說,是皇后請她去喝茶。劉娥詫異,這卻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皇后為人清冷,不愛熱鬧,除正日子受妃嬪之禮外,平時并不大召妃嬪們。也不知道她這是單召自己一個,還是召了旁人。也來不及打聽楊陳兩人是否去了,當下只與身邊侍女交代一聲,忙過去了。
劉娥來時,就見著一名尚宮請她先在前殿相候,過了片刻,方請她了后殿去。
劉娥進來,皇后正叫人煮著茶,見人來了,就叫人坐到她身邊去,笑道:“往日眾位姐妹在前殿相見,雖然熱鬧,但卻不曾獨處,也沒有多少了解。所以我想著,今日叫你來,也單獨說說話,更親近些。”
劉娥答應著坐下來,皇后握著她的手,細看她容顏,嘆息:“你卻是如何保養的,竟是明媚如二八少女,我自養了四郎之后,這身體就大不如前了。如今竟不敢照鏡子了。”
劉娥也覺得握住的手有些涼,竟似有些寒癥了,當下委婉道:“圣人何出此言,妾蒲柳之姿,何堪圣人謬贊。圣人如花容貌,冰肌玉骨,實是仙人之姿。”
皇后搖頭笑道:“什么冰肌玉骨,不過是體有寒癥罷了。”
劉娥就道:“太醫院盡多國手,為圣人調理,也是小事一樁。”
皇后搖頭:“治得了身,治不了心,自四郎出事以后,我這心里一直放不下,睡不好,才漸成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