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謂心中一凌,劉娥一問便止,顯見這問題不是解了,而是存在她的心中了。心下暗悔,只得道:“當今之計,圣人如何對付寇準的陰謀?”
劉娥點了點頭:“以參政之見呢?”
丁謂急道:“圣人,官家稍有不適,即可痊愈,寇準鼓惑官家讓太子監國。可是太子今年才十歲,如何能夠主政,寇準無非為的是自己弄權。他一則詛咒天子無壽,二則誣陷圣人的忠心,三則欺凌太子年幼,實是其心可誅。楊億就要進宮了,若是他見了官家,準了奏折,豈不是大事不妙?”
劉娥看了丁謂一眼,她知道丁謂力薦寇準回京之事,她也聽說過“溜須”傳聞,看著如今丁謂如今要對付寇準之殷切,又怎么會想到,才是一年之前,兩人尚且同袍情深,同聲和氣呢。
但聽著丁謂一聲聲“詛咒天子”“誣陷圣人”“欺凌太子”切齒之聲,這三樁罪名,樁樁打在她的心上。劉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天子病重,她本不想在這個時候對朝中人事有所變動,現在看來,只怕不動不行了。當下抬手止住丁謂,站起來吩咐道:“允恭,立刻吩咐下去,今日官家身子不適,關了內宮之門。文武百臣若要見官家,都給我擋住了!”雷允恭應了一聲,連忙下去。
劉娥緩緩坐下,看著丁謂退下去的身影,暗暗長嘆一聲,這一場風暴,終于還是提前發動了。她雖然此時方獨掌朝政,然而輔佐趙恒三十年來,朝政大事早已經百事過心,事事嫻熟。
然治理天下,有如開方用藥,須得君臣調和、五行相濟。朝中需要丁謂這樣的能臣,也需要寇準這樣的直臣,也需要王曾這樣的中和之臣,也需要錢惟演這樣的心腹之臣,為上位之職責,只在維系其中的平衡。古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必須要五味調和,酸甜苦辣,分寸只在毫厘之中。所謂“君甘臣酸、君少臣老”講的就是這份調和之道,稍有差池,牽一發便動全身,會引起整個朝廷格局的大變動。
所以,以寇準為相,便以丁謂為輔而調和,寇準固然有興利除弊的一面,丁謂的牽制便可使他不會走得太遠而引起大動蕩而失衡。她固然不愿意看到丁謂操縱了寇準,但是寇準與丁謂公開交惡,以致于朝中大臣們的紛爭陷入惡性之爭,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劉娥站了起來,走了幾步,看到案幾上的棋盤,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世事如棋,朝廷這盤棋上,不能只有白棋,也不能只有黑棋。令人頭大的是,這黑白棋子并不安守其位,每每要自行占位拼殺,她這個執棋人,不但要下棋,還要控制住手下棋子的走勢。
趙恒病重,一動不如一靜,她只愿萬事不動風波,平安度過。可惜,別人并不是如她所愿。寇準沖動冒進,丁謂伺機下手,都要親自動手改變目前暫時平衡的格局,擁勢而決定棋局的走向。
丁謂之告密,看似忠心,卻也暗藏陰險,無非是借她之刀,除去對手坐大勢力。劉娥暗嘆一聲,可惜,她目前并不打算打破這種格局。
可是——她看著窗外,那里是趙恒養病的延慶宮方向——悵然想著,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會讓寇準擬這一道旨意?
劉娥轉過身去,臉上已是一片淡然,不動聲色地吩咐道:“起駕,去延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