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惟演微微一笑:“是太后那日親臨臣的府第,對臣說,你我君臣,善始善終。君臣分際,原是早已經定下,又怎么改得了?”
太后按桌站起,逼視著他:“我到現在才明白,縱然先皇一直視你若手足,可是,你終究忘不了吳越王錢俶的死,四十多年來,你一直對趙氏皇朝懷恨在心。”
錢惟演心頭巨震,他抬頭看著太后,驀然間,當年紫蘿別院的往事又涌上心頭。那一夜,錢惟演對少年劉娥說:“人生的際遇,實在是不可知到了極點……小娥,上天留你性命,你絕不可輕賤了它。人生永遠都會有轉機……等待、忍耐!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要保護好自己……幫助襄王,去得到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力。”
那一夜,劉娥站在月下,靜靜地對他說:“惟演,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那一夜,正是吳越王錢俶宮中赴宴,暴病身亡的第三天。
那一夜,改變了劉娥和錢惟演的一生。
那一夜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深刻在彼此的心中,一生一世。
錢惟演平靜地看著太后:“不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可是四十多年過去,恨意早已經淡了。我也并沒有刻骨銘心,不共戴天。只是,我可以忠于太后,卻不是趙家。太后既然決定已下,我已經沒有必要再留下。”
太后怔怔地看著錢惟演,她曾經以為這個人,會是一生一世守護著她,可是如今,連他也要離開了。從桑家瓦子那銀鈴的脆聲中相識,到韓王府攬月閣時的暗中回護,到黑松林中那懷抱著的冰冷身軀,到紫蘿別院中月下傾盡肺腑,數十年來宮里宮外,他為她織就一張天羅地網,保護著她闖過一關又一關,直到她完全執掌了國政,依舊離不開他輔佐和幫助。她重用他也閑置他,她依靠他也猜疑防范他,她明白他也知道他明白自己。
這樣的一個人,如今也要離開她了嗎?
太后慢慢地坐回御座,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寂寞,她緩緩地說:“人各有志,不必相強。你既然要去洛陽,那就去吧。我封你為東都留守,你不必辭官了。什么時候想回來,也只管回來,我這里,隨時為你留著位置!”
錢惟演緩緩行下禮去:“多謝太后成全。”
太后坐在那里,看著錢惟演的身影漸漸遠去,她也站了起來,拿起錢惟演的辭官奏折,忽然一滴水珠落了下來,正滴在那個“辭”字上,暈濕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