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輕吁了一口氣道:“這是先帝給讀書人的承諾,也是歷朝歷代皇帝給讀書人的承諾,給百官的承諾。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換得身富貴,這是人情與世故。”
趙禎應道:“是,兒臣記下了。”
“關于吏治,”太后道:“我年輕的時候老是想,若是能掌國,必然除盡貪官,可是經歷世事之后,方知道天底下的事,沒有這么簡單。人把吏治比黃河,河清幾時,官清幾時?你看黃河的水何時清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如今才知道,和光同塵才是治國之上策。為天子者,以和為貴,不可過苛,苛求則暴,暴則百官不附。所謂垂拱而治,有時候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須知百官既趨利而來,有利則附,無利而逆。”
“可是吏治又不能不治,百官趨利而來,若是如愿了,他們便是柱石,繞在朝廷的周圍,把江山托起來。可是官員過多,或者官員過貪,超過天下百姓能夠供奉之外,而百官就會從柱石變成蠹蟲,啃咬起你的江山來。所以,封賞官吏是君王治國之道,可是隔段時間就要精兵簡政,清除貪弊,這也是治國之道。”
說到這里,太后忽然咳嗽起來,趙禎連忙扶住太后:“母后累了,還是多休息吧!”
太后嘆了一口氣:“我老了,人老了就是羅嗦,絮絮叨叨地說這么多,也不知道你聽進去多少。”
趙禎哽咽道:“母后字字俱是治世名言,兒臣一字字都如刻在心上。”
太后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來,拍了拍趙禎的手道:“趁著今日精神還好,我多說幾句罷了。”
趙禎卻知道太后的病已入膏肓,如今只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不忍拂了她之意,連忙點點頭。
“治天下,用王霸兩道。”太后繼續道:“王道用利,霸道用刑。刑名律法,一旦制定,便不可亂。越到治世,律法則越不可輕犯。”
“是,”趙禎道:“母后天圣七年,行《天圣令》;明道元年,行《天圣編敕》,本朝律令,至此奠定。”
“嗯,”太后點頭地說:“從來沒有千古不變的江山,自然也沒有千法不變的律令。但是若要改律令,不能見事就改,而要想到律令一出,至少也得奉行五十年,百年之后。律令改動不可過急,過急則不達,不達而容易反復,治大國如同烹小鮮,反復過多,朝令夕改,則君王的威信就蕩然無存了。”
趙禎道:“可是若五十年百年不變的律令,如何解時事變幻呢?”
“律令如火,利祿如水,火不能至者,用水來調和。君王要急用某事,用強令未必能立即就達,則可用利來調節。”太后眨了眨眼睛,有了些笑意:“重利之下,必有勇夫。開寶年間太祖要北伐,只須有暴利為誘,自然天下商賈冒死送軍需至前線,遠勝過苛令重典之效果。丁謂林特改茶法,則京城迅速繁華。朝廷設暴利是一塊肥肉,掛到哪里,天下就撲到哪里,君王若急用何事,迅速可成。只是成事之后,須得把這塊肥肉及時取走,掛到別處去。”
趙禎前頭聽了大半沉重的話題,到此聽得太后忽然這般一說,也不禁莞爾一笑,卻也不禁衷心地道:“太后世事之洞明,兒臣所不及也。”
忽然太后一陣氣喘,咳嗽不止,趙禎忙勸道:“母后身體欠安,太醫說要多休息,還是等母后身體好些再教兒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