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休想起那次甚是熱鬧,皇帝不但親自錄取,而且全體賜宴,還賞官袍,賞每人二十萬錢置裝與宴,夸耀親朋。而且細想起來,這撥人也不過幾年,多數都提撥了。就再問楚王原委,楚王卻只叫他仔細想,自開國初時到如今,朝堂上那些重臣的變化。
元休細一想,除了國朝初年跟隨太祖與當今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將帥們外,文臣一系,大多是跟隨前朝后周柴氏的舊臣,后來還有后蜀孟昶時的降臣,還有南唐李煜以及吳越歸降時的降臣。
楚王嘆息:“可不正是如此。”他歷數著,前朝舊臣,皆出自河洛一帶,從龍之功先占了上風。但自從后蜀與南唐及吳越的降臣加入以后,雖然是降臣,但治理經濟,管理民政,卻是行家里手。因此上初時北人占先,但漸漸就眼見著南人慢慢上來了。而這時候就明顯看出朝上北派重臣排擠打壓南派臣子的傾向來。
楚王就道:“這洛、蜀、浙三派,可謂占據本朝文臣大半。他們出身各異,先天抱團,要想治理天下,必須理清這三家的關系……”
元休搶著道:“而這些人,并不是跟隨父皇起家,并沒有這份忠誠之心!可是,沒有他們,這國家就沒辦法運轉啊!所以父皇要增加科舉,這些人就都是由父皇一手提撥,對父皇有忠誠之心!”
楚王笑著點頭,這個弟弟雖然嬌慣了些懶散了些,但其實卻是諸兄弟中最有靈性的,當下又道:“但你也要看到,天下兵亂百年,到現在還能夠參加科舉的人,會是什么出身呢?”
元休想了想,有些明白了:“大多數人,還是與這洛、蜀、浙三地相關的。”
這也是自然,這些年來王朝變幻,能夠活得下來還能讀得起書的,自然多多少少,都與這些大族有著些關系,獨善其身者反而少。但這是避不開的,重點是,要看君王怎么運用。
當下兩兄弟一教一學,直至華燈初上,元休這才回府。
劉媼見他回來,服侍著更衣,元休想著一日未見劉娥了,借故要到書房坐會兒。劉媼就道:“天色已晚,也不急在這一時。王爺今日起得早,正應該早些歇息才好。書房在那里,不會跑了的。”
元休情知劉媼這話語帶雙關,只得笑了笑,不說了。
劉媼自劉娥入府以后,沒提起過她,她情知那個被韓王帶進府來的外來女子有古怪,且以她的精明與權勢,打聽到劉娥的來歷并不奇怪。一個瓦肆中賣唱的女人進了王府,先做繡娘,后做書房侍女,看著勢頭,必是韓王瞧中了她,要以她為姬妾。小主子長大了,納個喜歡的姬妾,這種事她這個奴婢管不了,哪怕她是個體面的奴婢,到底也只是個奴婢罷了,身在皇家,知道進退是生存頭一條。雖然這女子身份來路上差了些,她也只能旁敲側擊,略加規勸罷了。
可如今看王爺喜歡那人的樣子,有些過了,她不免又還是要再提醒一下,當下笑道:“前兒老奴進宮給德妃請安,德妃說起王爺的事來,說是如今二郎三郎四郎都大了,既出宮開了府,就得有個女主人。且等過了年,就要給幾位王爺議親呢。若有王妃進了宮,老奴也好歇息歇息了。”
元休一怔,正在端茶喝的手就停了下來。開府后就是逃不開的立刻成親,這么一件常識他自然是知道的,可他初開府,竟是就忘記了這件事。可是他若是成親,小娥,小娥怎么辦呢?
他再天真,也不會自以為可以讓劉娥作他的王妃,他的王妃只能是帝后自將相之家所擇。說自己寧可要一個從瓦肆里出來的小娘子而不要王妃,這樣的念頭他心里偶爾會閃過,卻哪里敢繼續想下去。天地君親,是倫理綱常,他從來不曾有過違拗的念頭,連想也沒有想過。大哥元佐敢于違抗父親,憑的也是天地倫常,勝過天子的私心。大義當前,坦坦蕩蕩。可他,有的只是私欲啊,哪里敢起這樣的念頭。
可是天底下身份地位再尊貴的人,也逃不過一個情字,在感情面前,同樣患得患失,同樣卑微無助,同樣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捧給對方,同樣一想到對方會傷心難過就會自己心痛如絞。
他怎么能告訴劉娥,自己要娶另一個女人呢?他要娶御賜指婚的妻子,這是規矩禮法。他想和心愛的人相守不滲雜別人,這是人之天性。沒有人敢去違逆那規矩禮法,可同樣沒有人能夠拗轉那人之天性。
他平生都是順從聽話的好孩子,可此時忽然涌起一個極強的念頭,他要在王妃進門之前,順從自己的心意,大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