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院深深,皇帝走在上陽宮的長廊上,竟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回想起當年母親杜太后居此時,那時候自己還年輕,常常進宮向母后請安,回想起母后的慈容,只覺得這上陽宮中充滿了一片溫馨。
看著眼前的景色,他心里隱隱不快,沒想到如今的太上皇后宋氏居此,竟會將此地住得這般陰森。
宮娥掀起簾子,皇帝遠遠地站著,宋后雖然仍倚在榻上,卻已經梳冼整齊,早已經恭候多時了。
可是縱有這太上皇后的皇冠珠翠,無上尊貴,反將宋后顯得極為憔悴和蒼老,她的兩鬢已經斑白,整張臉陷了進去,形容枯蒿,臉上唯一的亮色,是她的一雙眼睛中閃動的火光。倒象是黑夜里的兩團鬼火。
見了她這副樣子,皇帝心中也暗生憐憫,宋后十七歲入宮為后,到現在也不過是三十多歲未到四十吧,可是她的樣子,卻象是一只腳已經進了棺材。她若非入宮為后,嫁與平常人家,也不至于毀了這一生吧。想到這里,開口也緩和了些:“太上皇后有什么事要對朕說的嗎?”
宋后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幽幽一嘆:“聽說許王死了,官家節哀順變呵!”
皇帝心中一股怒意升上,強行按抑了下去,冷冷地道:“多謝太上皇后關心。”
宋后枯蒿的嘴角抽動一下,算是勉強一笑:“我是快要死的人啦,不懂得忌諱。元佑是個好孩子,元佐也是個好孩子,他們都是好孩子!”
皇帝冷冷地看著她,并不答話。
宋后自嘲道:“你看我人老糊涂了,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官家莫怪!”
皇帝淡淡地道:“太上皇后比朕還小上十幾歲呢,朕才真是老了。”
宋后沉吟了片刻,道:“我快死啦,有一件事,我若不問問清楚,我怕到了地下,也是難以安心的。”
皇帝冷冷地道:“太上皇后想問什么?”
宋后挺起了身子,兩手按在床榻上,眼睛直視皇帝,像是要射出火光來,她陰森森地道:“我想問一問官家,花蕊姐姐是怎么死的?”
“花蕊是怎么死的?”宋后的話,似一根針似的,刺入了皇帝的心中,他退后一步,冷笑一聲:“事隔這么多年,你還不死心嗎?”
宋后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是啊,人都要死了,你還怕我問嗎?其實不必問,我也該明白的。花蕊姐姐——”她深陷的眼睛迸出恨意來:“她是知道了你的野心,想要告發你,被你滅了口的。”
皇帝閉上了眼睛,他的手在顫抖。他這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那桃花樹下的情景,那美麗而狠心的人兒,倚在自己的懷中,輕笑著說出的那最后一句話:“我知道,你一定會射這一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