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眼淚就落了下來。
燕兒見狀驚道:“圣人何以如此?”
郭熙哽咽:“是不是連宮外都覺得,我教劉氏占了上風了。她家區區一個小兒百日,官家為了哄她開心,就可以陪她回家。而我家,哥哥嫂嫂們再羨慕,我卻辦不到,我開不了這個口,我在官家眼里,也沒這個面子。”
燕兒忙道:“圣人不去請才是對的,憑什么那銀匠來這樣一手,咱們也要跟著,豈不是自降身份?圣人這話放出去,人只會說圣人這樣,才是正宮皇后的做派呢。”
郭熙苦笑一聲,她如今也只能這樣自己給自己臺階下:“不明白的人,說幾句閑話,于我何益。真正的明白人,還不是一眼看透了。”
燕兒急道:“管他們明不明白,圣人都是當今皇后,圣人有嫡皇子,圣人在一天,她就算再有心思,官家再寵她,她也就是個無子之嬪。”
郭熙冷笑一聲,若是素日,她聽了這話,也是會心里得意,可此時聽了這話,她心里卻是萬分的難受,難道除了這個皇后名份和一個嫡子外,她就再也沒有什么可稱道了嗎?她本以為她已經剝奪了那個人的上升之路,剝奪了她的名聲前途,那么將來,她還可以慢慢剝奪她的寵愛,甚至她的一切。可是沒有想到,太后居然會與皇帝聯手,打碎她的進程。
那個被她踩下去的人,又被太后拉了起來,拉得比原來更高,高到讓她感覺到了威脅,甚至在某些地方有越過她的可能。她絕不允許。
劉府郭府,兩邊的喜事只相差了幾個月,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光。郭氏族人這邊婚事固然低調,這邊卻不斷地宣揚郭熙自出脂粉錢為娘家人辦喜事,不費國庫的賢德。恰是對比前幾個月劉美婚事的張揚,令得京中官員,不由地將兩處比較了起來。
“比較?”嘉慶殿中劉娥淡淡地道:“比什么?”
雷允恭低下了頭,不敢回答。
劉娥淡淡地笑道:“我自然知道,必是那一等一的好話兒——自然是說圣人賢良淑德、不事奢華、抑制外家請求、公私分明,不愧是我大宋皇朝一國之母,郭氏家族不愧名門望族。相比之下,我劉氏出身低微卻恃寵生驕、行事暴發、上不得臺面兒,活脫脫是那南山的北屯里出來的小眉小眼,是也不是?”
雷允恭嚇得忙跪倒在地:“娘子這話從何說起,嚇煞奴才了。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毀謗娘子您呢?”他偷眼看著劉娥,小心翼翼地道:“其實京中人人都說,天底下有幾個世家,能夠比得上吳越王府呢?天底下又能夠有幾人,能夠得到官家御賜成婚的殊榮,甚至是官家親臨這種天大的恩典呢!人人都說,娘子是三千寵愛在一身,連圣人的外家也請不來這等榮耀。滿京城的人誰不羨慕娘子您呢,又有誰不羨慕劉大人福澤深厚,能夠得到吳越王府郡主的垂青呢!”
劉娥苦笑一聲:“羨慕,那等下層小吏,自然是羨慕的。可是那些名門望族,還不知道怎么笑話我們,輕視我們呢!”她只覺得胸口似有東西梗住了似的,煞是難受。若無劉美婚事的張揚,郭熙也不會故意讓郭家人的婚事低調。然而劉娥卻是不得不張揚,她與劉美前半生顛沛流離,無親無故,無投無靠,受人輕賤。她是一道詔書被扔到郊外,一乘小轎悄然重回宮門,縱然是皇帝待她百般的好,她此生仍愿看到有一場正式的盛大的婚禮。便不是她自己,是她的親人也好。
誰能夠想到,當日蜀道上逃難的兩個異姓兄妹,到今日一個嫁與當今天子,一個得娶吳越王孫呢。當她正沉浸在劉美那日婚禮的喜悅和欣慰之中,郭熙卻以這種行為,嘲笑了她。入宮近一年多,郭熙看似對一切不聞不問,卻似乎永遠有辦法羞辱著她,要使她在皇后面前抬不起頭來。
雷允恭忽道:“奴才明白娘子是在想什么,不過恕奴才大膽地說一句,娘子何必在意他們的想法呢!”
劉娥冷笑一聲:“你這奴才又懂得什么?哼,我不必在意什么,又必須在意什么?”
雷允恭忙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一個奴才,眼界看法,也只是一個奴才的看法罷了。奴才只是覺得,舅爺娶了錢家娘子,是一樁美事,一樁天大的喜事。能夠得到御賜成婚,天子親臨,更是難得的殊榮喜事。官家肯為娘子做出這么多事,是因為官家喜愛娘子,為了滿足娘子的心愿,讓娘子高興。這事兒娘子面子里子都有了,人人都知道您會高興。只有一個人會不高興,那就是……”說到這里,他不由地向門口看了一下,確定沒會有人進來,這才道:“那就是希望您不高興的人。這世上除了您,還有誰得能這份殊榮,就算勉強求了來,也是落您后頭。這人家要是什么都比不上您,那也只有變著法兒弄些事讓您鬧心。您說您要為這事兒心里不舒坦,那官家待您的這份好這份心,不就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