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容不安地道:“戴修儀——”
戴修儀擺了擺手,凄然笑道:“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三皇子而已。”取帕輕拭眼角,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時候我真年輕,比妹妹你如今更小,可也傻……”
她抬頭,看著天邊一點點地黑下去,落日余輝映著她的臉,她的眼角已遍布皺紋,頭發也半白了,她的年紀雖然與楊媛差不多,可是看上去卻比她老得多了。
戴修儀坐在夕陽里,像是已經坐了很多年了,她的聲音滄桑無限:“這一段往事,我藏在心中很多年了,只是不敢對人說,捂在自己心口,爛了疼了,只有自己知道……”
李順容呆呆地看著她,心里冷一陣又熱一陣地,卻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只聽得戴修儀似在自言自語地說話:“我本是先前莊穆郭皇后的侍女,先帝還在王邸之時,就隨侍先皇后,當時她還是襄王妃。先皇后懷上大皇子時,明德皇太后賜下如今的楊媛入侍,可是先皇后仍然留住了先帝,沒讓他臨幸楊媛。先皇后因為沒養好胎,大皇子生下來就多病,沒多久就去了。后來她又懷上了二皇子,一門心思要保胎,便要找人服侍先帝。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挑上我,一起進來的四個人中,我長得不及鶯兒她們三個,聰明更是及不上,先帝也從沒喜歡過我……”
她的臉上忽然現出一點歡喜的微笑來:“可是到底,獨有我得了先帝的恩典,我懷上了先帝的血脈。我的三皇子長得白白胖胖的,又聰明又健壯,我只要看著他就滿心歡喜。什么寵愛榮耀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抱著我的兒子就足夠了。”她忽然抓住了李順容的手,歡喜地問她:“妹妹,你說是不是?”
雖然她舉止令人驚駭,李順容卻被她這一句話激起自己心中的隱痛了,忽然間心中一陣酸楚,也握住了她的手,顫聲叫道:“戴修儀!”
戴修儀卻仍然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她側了頭笑著,似在回憶著什么:“我的三皇子雖然比二皇子還小了四個月,可是到三歲上,就個頭比他還高,說話走路都比二皇子早。打我懷孕起,先皇后就待我極好,也視三皇子如親生的一般。我那時候還小,又傻,只一腦門子看著自己的兒子歡喜,他有一點點好,便高興地告訴人去。看到先帝又喜歡他,也不曉得別讓他到處顯能。結果,竟害了他……”她忽然尖叫一聲,痛哭失聲。
李順容嚇了一跳,握著戴修儀的手連聲叫道:“戴修儀、戴修儀您沒事吧!”
戴修儀長吁了一口氣,已經是淚流滿面,她看著李順容,凄然一笑:“妹妹,你心地單純,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從前的自己一般,只望你別犯我從前的傻事。”她看著前方,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的三皇子也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他的,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是我這個做娘的太傻,才害了他。”她輕輕地拍了拍李順容的手,幽幽地道:“妹妹,如果老天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只要能讓我的三皇子活下來,哪怕聽不到他喊我一聲娘,哪怕我永遠見不著他,只要讓我知道他仍然是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的,我也心甘情愿啊!”
李順容緊緊地咬住了手中的絲帕,她忽然明白了戴修儀的意思,一種巨大的悲愴剎那間將她完全淹沒,她跪倒在地,崩潰地自喉中迸出一聲:“戴姐姐——”伏在戴修儀膝上縱聲大哭。
戴修儀輕撫著李順容的后背,柔聲道:“好妹妹,別哭,別哭!”
過了半晌,李順容才慢慢止哭,站起身來,羞澀地一笑:“戴修儀——”
戴修儀和藹地道:“你方才喊我一聲姐姐,如何又生份起來了,你我同病相憐,何不以姐妹相稱。”
李順容此刻滿心感激:“小妹愚鈍,能得姐姐指點,實是求之不得。”
戴修儀凝視著李順容:“妹妹,你想想看,如今這滿宮的后妃中,獨有太后和你,是有孩子的。自然,太后是別人不能比的。自楊太妃沈德妃以下,滿宮中誰不是心中凄惶,獨有妹妹你有個小公主,比我們好上幾倍了!”
李順容嗯了一聲,喃喃地道:“是啊,我有沖兒,我還有沖兒呢!”她的眼光閃動,似重新煥發出活力一般,挺直了腰,嘴角也不復苦澀而微微含笑。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因沒有吩咐,侍女在外也不敢進來,李順容這才令人進來掌燈,并上晚膳,笑對戴修儀道:“如不嫌簡慢,可否有幸請戴姐姐一起用晚膳。”
戴修儀笑道:“我正想叨饒妹妹一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