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心中惴惴,他自小就知道母后主見甚為堅定,素有文韜武略,曾為了自己能登大寶,花了無數心血。是以素來對她是又敬又畏,說話行事從來不敢輕易逆她心意。今日話題太過敏感,他不得不有所表示。
趙禎走進殿中,見太后氣色甚好,倒不像方才聽說到的,說是太后今日下朝氣色極差,心中略安,由衷地道:“兒臣見大娘娘的氣色還好,兒臣就放心了。”
太后端詳著官家,這孩子長得越發像先帝當年了,且性情溫和孝順,從未惹太后生氣過,因此太后雖然對他管教甚嚴,但是每次看到他來,總是嘴角不由地有了笑意:“不過是一時逆了氣,喝口茶就好了,難為官家記掛著。”
趙禎謹慎地引入話頭:“今日魯參政實不應該沖撞母后。”
太后看了他一眼:“官家認為魯宗道今日的諫言不應該嗎?”
趙禎覺得此話頗難回答,想了一想道:“朝議的內容,另作別論。只是不管議什么事,為人臣子者,實不應該如此沖撞無理。”
“官家啊,”太后嘆了一口氣:“人無完人,對待諫臣,尤如一杯苦茶,取其清涼解火,就顧不得苦口難受了。”
趙禎心中一松,臉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大娘娘的心胸,兒臣不及也。”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太后說:“我貶過王曾張士遜晏殊,何以獨對魯宗道一直手下留情?”
趙禎知道太后又在教他治國之道,每到這種時候他心中總是又喜歡又緊張,深恐說錯一句,看到太后眼中失望的神情,哪怕只是一掠而過,也實是他最難受的時候。當下惴摸著答:“大娘娘一向心胸寬廣,豈無容人之量。王曾等人,都有擅權之嫌,唯魯宗道心底無私,大娘娘縱不取其言,也取其人品寬容一二。”
太后點了點頭:“此其一也。”
趙禎知道接下來的才是重點,連忙用心傾聽。
“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候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太后喝了一口茶,在古銅獸爐升起的香煙中緩緩地道來,更令人覺得如天音般一字字地傳入趙禎的耳中:“為天子者,要有自己的諫臣。唐太宗為何重魏征,若論治國,魏征謀略不及房玄齡,決斷不及杜如晦,所能成者,能進諫也。”
太后站起來走了兩步:“都以為自古以來,臣子們做諫臣難,人人都當自己是屈大夫,怨望的詩也寫了上千年,明著暗著,找個托詞寫什么閨怨宮怨、香草美人的……”
“撲,”趙禎聽著太后的調侃,不由地笑出聲來,見太后轉眼看過來,連忙收了笑容坐得端端正正的。
太后看了趙禎一眼,笑道:“想到什么了?”
趙禎忍笑道:“兒臣這才明白,為什么自漢唐以來那么多治國平天下的名臣大儒們,居然也會傳這么多宮怨閨怨的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