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微微一笑,道:“敢問陳管事可曾出仕,定為幾品?有何狀語?現居何職?”
楚國上承魏制,以九品中正品鑒人物,選舉人才,由各州、郡、縣大小中正官經過查訪,結合門第和德才定出“品”和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但類別卻只有上品和下品,其中一品為虛設,屬于圣人級別,無人能達到;三品以上為上品,以下皆為下品。而“狀”是中正官對士人德才的評語,一般只有一兩句話,如“天才英博,亮拔不群”等等。上品者起點也高,往往為清要職官,升遷也快,受人尊重,下品者為濁官,起點低,升遷慢,受人輕視。
陳牧呼吸一窒,半響才怒目而視,道:“徐郎辱人耶?”
“辱你又如何?”徐佑背手而立,朗聲道:“我諒你區區一個三等管事,不僅無品無職,更是不學無術,可知本朝有‘品色服’之制?”
“啊?”
徐佑緩步走到陳牧跟前,離他僅僅五尺之距,道:“品色制規定,王侯公卿及三品以上“色用紫”,四品、五品“色用朱”,六品、七品“色用綠”,八品、九品“色用青”,流外官、庶人“色用黃”,部曲、奴婢“色用白”,屠沽、販夫及商人只可“色用黑”,凡僭越者杖八十,流三千里。你不過沈使君府中管事,奴仆之輩,服白已經是主上恩典,竟敢僭越穿著朱衣。但此也罷,可“非官不得衣錦”,你不僅衣著錦緞,還是用的上等的班云錦,“非公卿不得著高冠”,你的身份,頂多佩戴小冠而已,卻戴著漆紗高冠,三罪并罰,追究起來,怕是你的使君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這些知識并不是來自于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徐佑前世也算讀史入迷,知道品色制度從先秦兩漢已經開始,只不過不同的朝代對顏色的規定不一樣,比如黃色,到了唐德宗以后才逐漸演變成皇室的專用色,但朱紫一直屬于高官,黃白一直比較低賤,比如《賣炭翁》里有“黃衣使者白衫兒”的句子,一個是太監,一個是爪牙,都是奴仆級別,而“一介白衣”也常常用來形容平民百姓。所以徐佑臨時捏造的楚國品色制,應該也于事實相差不遠,縱有瑕疵,用來恐嚇陳牧是足夠了。
陳牧被徐佑氣勢所懾,一時不知所謂,支吾道:“規制又……又如何?大家都這樣穿……”
品色制貫穿上下幾千年,但真正被嚴格實行的朝代并不多,尤其像楚國這樣,動蕩了幾十年方才安定下來,對這方面不太講究,高門大戶上至宗親,下至奴仆,無不衣著錦繡,庶族里有些豪富之家,也是高冠錦袍,朱紫盈門,誰也沒當回事。
但問題在于,國家法制就是國家法制,沒人管是一回事,真的較起真來是另外一回事,尤其像沈徐兩家,經過那一夜的腥風血雨,已成死敵,鬧將起來,陳牧幾乎可以肯定,自家使君不會為了他這樣的小人物授敵以柄。
“是嗎?”徐佑淡淡回頭,道:“秋分,去太守府具狀,告陳牧等人僭越禮制,有不軌之心。”
扣帽子這種大殺器,人人會用,但要看用在誰人手里,效果可就大不一樣。方才陳牧要抓秋分,理由是煽動百姓鬧事,可實情如何,一查就能查的明白,只不過是小人的思路和見識。但徐佑給他扣的帽子,卻是板上釘釘,真要告到太守府去,別忘了這里是徐氏的郡望所在,他一個沈氏的家奴,下場可想而知。
“我們走!”陳牧越想越氣,看到地上還在搖尾的鯉魚,一腳上去踩得稀爛,道:“哼,徐佑,你也別得意,主上只給了你一個月時間養傷,還剩三五天,屆時不管你好是不好,都要離開義興,到錢塘去定居,到了那時,我看你一個編戶齊民,還有沒有今日這樣的伶牙俐齒!”
“我的魚,你,你……”秋分望著地上的魚,只覺得心口都要裂開了似的,紅著眼就要沖上去跟陳牧拼命,徐佑一把拉住她的身子,長袖一揮,冷然道:“不送!”
等陳牧等人灰溜溜的離開,徐佑雙手交疊,俯首長揖,道:“各位鄉親,微之早年少不更事,于郡中橫行無忌,滋擾相鄰,今日思之,愧不當初。這些時日又得眾芳鄰傾囊相助,資以米食,微之沒齒難忘,但有來日,定當涌泉以報!”
圍著的一眾人等,不分男女老幼,同時俯首為禮,然后目送徐佑轉身離開,破敗的柴門緩緩合攏。人群中站著一個男子,面目黝黑,滿是風霜之色,只是眼眸微抬,霎時光華大作,輕輕低語了一聲:
“他日復徐氏、滅沈族者,必此子也!”